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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子花开竹子花谢花谢花开哑巴说话。”

    她看着那个吹口哨的孩子脑海中只有这晋北的儿歌回荡不休。

    月光自高处的窗口投下。淡淡的光明周围是一片幽深的暗蓝一直渗进黑暗之中黑暗中偶尔有惊慌的目光一闪。命运悬在别人手中的人总是难以入睡城破三日来每夜他们都会从浅睡中猛地睁大眼睛像听见风吹草动的羚羊。

    一夜之间晋国秋氏的贵胄们沦为阶下囚徒。离人将晋侯的子孙统统收拢在一间破蔽腥臭的马房里后然后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任随这些俘虏无助地担忧着自己的生死。

    窗下的孩子含着一只竹哨吹个不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呆地看着窗外小脸上竟带着笑。

    她知道那是她的一个弟弟却忘记了她的名字。晋侯嫡出的几位公子公主外还有一些庶出的孩子。同是一个父亲母亲身份不同就显出了差别如她就可以蒙晋侯的恩宠随时进见而庶出的孩子却只在团圆节的时候于家宴上拜见父侯。她只知道这个弟弟生来就是个哑巴还有痴病一天到晚就是吹着竹哨。

    “不要吹了!废物!傻子!痴呆!父侯已经死了!有你这种废物在怎么重振我们秋氏的家风?”有人一掌抽倒了孩子。窗口的光短暂的照亮了他狰狞的脸额头上凸现的青筋盘曲如同细蛇一样。那是她的同母的哥哥秋熠晋侯世子。

    她把孩子拉到了自己怀里。秋熠看妹妹一眼退了出去。

    “不要垂头丧气的你们还活着呢!”秋熠盘膝坐在马草堆边一拳砸在地下“我们秋氏子孙的命还没有亡!先祖打下这片山原的时候不过一身铠甲两柄腰刀而已。现在这里还有几十个男人难道只知道对着哭么?你们还算不算晋北秋氏的后代?”

    有人从黑暗中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四周转眼目光又垂落下去。秋熠暴怒起来死死地盯着周围沉默的人喘息声就像受伤的野兽。

    “世子没希望了晋北已经没有兵了。北山大营的援军不会来的要来他们早就来了”一个庶出的公子秋桦大着胆子打破了沉默“现在能保住命要紧。”

    “混帐的话!我们秋家的人可以战死不能被别人踩在头上!懦夫和废物秋家要来没有用要跟离人求饶就自己去!”秋熠咆哮起来“不过是个乡下的贱种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都是一个父亲的血嫡出的贵种也没有死在战场上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教训人?”

    秋桦的母亲是出身在乡下的无名侍女这段出身叫他即便在庶出的兄弟中也抬不起头来。此时已经是朝不保夕他再也不必顾忌秋熠的威风心里压了很久的话终于化作了一声大吼。

    “贱种!敢和对我无礼么?”

    秋桦呆了一下忽然扑了上去用尽全力把秋熠压在地上。秋熠掐住自己兄弟的脖子两人挣扎着翻滚起来。秋桦没有秋熠魁梧转瞬就被哥哥反过来压在地上面孔涨得青紫。可一向恭顺的秋桦拼命抓去指甲在秋熠脸上留下了血痕。

    “贱种!贱种!贱种!”秋熠暴怒起来抓着秋桦的头向地上砸去。

    一个人影忽然从背后把秋熠扑到而后马房中所有的秋氏子孙都动了起来嫡出和庶出的子女截然分作了两派。拳头指甲甚至牙齿是仅有的武器昔日的贵胄王孙们难看地揪打在一起徒劳地挥舞着拳头在末日临头的恐慌中泄一股莫明的怨气。

    吹口哨的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血红的手印却拍着手笑了。

    她从未觉得这童声的欢笑那么的冷。忽然间她觉得这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就只是巨大舞台上的优伶歌舞扑跌哭笑悲喜浑然忘了自己是谁。而这舞台之外有一本卷子已经记下了所有人的结局。

    她将吹口哨的弟弟紧搂在怀里用尽了全身力气。

    “啊!”

    一个兄长踩在一堆马粪上不由自主地扑在对面的人身上。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倒下又把更多的人也压倒了嫡出和庶出的兄弟混在了一起。人们从地上爬了起来彼此看了几眼却没有再动手。莫名其妙的马房里又安静了秋氏的遗少们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各自找了避风的角落里坐了回去。

    马蹄声远远而来人们又惊觉起来。

    屋外传来了卫兵的喝问声而后被零乱的脚步声压住了。秋氏的子孙们彼此递着眼神不知道生了什么。马房的门忽然敞开一股寒风直灌进来身披铁鳞甲的校尉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

    “弟兄们这……这是什么地方?”喝醉的校尉吆喝着。

    一队走路歪歪斜斜的刀牌手跟着进屋浓重的酒气飘了过来。

    “什……什么人?什么人聚在这里?不知道宵禁……宵禁之下不得私聚么?”另一名校尉上前搭着同伴的肩膀。

    秋氏的子孙们都往墙角缩了缩——遇见喝醉闹事的军士了和醉汉是没什么可说的。

    “哑巴哑巴……都哑巴了么?还是聋子?”校尉上前揪翻了一人一掌扇去“军爷问的是你!”

    “军爷!”秋桦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我们都是俘虏了军爷还想如何?”

    “原来不是哑巴”校尉瞟了一眼秋桦鼻子里哼了一声。

    “军爷我们都是被俘的关在这里军爷可以问外面的卫兵。”

    校尉看着秋桦忽然起腿踢翻了秋桦一脚对着他的背踩了下去:“会说话怎么现在才说?敢小看你军爷么?”

    “说啊说啊!会说话你说啊!不说军爷宰了你!看军爷敢不敢!”那校尉居然不停地踏了下去秋桦吐出一口血几乎背过气去只能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着两束稻草。看着秋桦在地上翻滚另一名校尉和刀牌手们大笑起来。

    “欺人太甚了!”秋熠吼了一声。

    他刚在地下撑起身体两把快刀已经左右锁住了他的脖子。刀牌手一脸的阴笑用刀在秋熠的喉咙上左右轻轻地划着。那名校尉则不紧不慢地一脚一脚踩着秋桦眼睛却死死地落在秋熠身上。

    “你们……你们这些!”秋熠的眼睛里尽是血丝整个脸都抽搐得难以辨认。

    “世子世子”有人从后面狠狠地抱住了他的腰“要忍要忍啊!”

    秋熠像野兽那样喘息着目光像一匹走到绝路的狼。

    “我们还没死啊!世子!秋氏还有将来的!”

    秋熠的手心里有血流下那是他自己握拳抓伤了掌心。他终于退了一步喘息着靠在墙壁上。

    校尉一脚把秋桦踢开似乎有些失望转着眼睛打量屋里的每一个人。忽然触到抱着孩子的女人斗篷的风帽把她的脸遮住了不过露出的两只手却有如冰雕的。

    两名校尉对了一下眼色舔了舔嘴唇一左一右地逼了上去。

    “谢玄灭了晋北秋氏诸国对我们的评价如何?”

    “南蛮。”

    “还是南蛮么?”

    “是。”

    离侯随口而问谢玄随口而答似乎都有些漫不经心。张博向手心里使劲哈着暖气他生长都在暖湿的离国不如谢玄那样耐寒。三骑迎风踏雪身后遥遥跟着雷骑军的小队精锐。

    “听说天启已经派出了特使加封南淮的百里氏为公爵。以后百里景洪就是唐公了品爵在君侯之上”沉默着走了一阵谢玄忽然道“雷骑军战死三百八十人赤旅死伤在四千以上。虽然攻下晋北可我们几年的积累损耗也颇不小呢。”

    “唐军损失又几何?”

    “没有损失吧。”

    “没有损失?”

    “总共只派出了一千五百步骑据说走得匆忙连冬衣也没有备齐冻伤了不少也就没有上阵。倒是楚卫国封锁西城还有几场苦战。”

    “我早就说下唐那个百里景洪就是一只乌龟!”张博狠狠地对着雪地啐了一口“上表讨好皇帝说要剿灭晋北拱卫皇室的是他封了公爵的还是他便宜他都占了损耗都在我们离国的头上!”

    “不要小看了唐公要当乌龟自然有当乌龟的学问”谢玄笑了笑“下唐国和天启城的诸公过从甚密在帝都的关系枝蔓纵横。我们君侯一个乡下诸侯就算冲上太清阁去大喊也未必有内侍来招待唐公在南淮城脚里咳嗽一声皇帝在帝都就知道了等御医带着赏赐的御药跑到南淮唐公的风寒都好了。”

    “什么乡下诸侯我们离国……”张博一瞪眼睛。

    谢玄风帜高标、儒雅温文虽然出仕离国却是五原贵族年少的风度张博对此不忿也颇久了。

    “说到离国几人不说一句南蛮?”谢玄笑笑“在帝都诸公的眼里我们和北6诸部都是偏远蛮夷。说一句乡下诸侯已经是为我们君侯缓颊了。”

    “谢玄你目无君侯……反了么?”张博勃然大怒“嚓”一声马刀出鞘半尺。

    “我倒觉得谢玄说得不错我在太清阁上就是个乡下诸侯”离侯的马鞭压住了张博的手“跟着乡下诸侯觉得有**份么?”

    看着张博不安的模样离侯和谢玄一齐大笑起来。

    “君侯”谢玄的笑容忽然都不见了“如此是不行的。”

    “嗯!如此是不行的!”离侯也说。

    “对了君侯”张博忽然道“我抓来那个女人君侯还没有看呢。”

    “果然是忘记了。”

    破城当日说要去看晋侯的女儿不过是耍弄钦使的借口。离国都城蓟城的宫中并不缺女人。离侯感兴趣的只是土地和强壮的男丁。等到张博又想起自己抓来的女人已经是破城三日之后的夜晚了。

    “张博难道你是看上了那个女人想要君侯赏给你?”谢玄微笑。

    “君侯若是赐给我我就要了可是个美人呢。”

    “美人?”离侯也笑了起来“看来不得不去看看了今夜看来不会有事谢玄张博和我一起去。”

    “是!”张博应了一声兜转战马去招呼护卫的骑兵。

    离侯和谢玄立马相对。

    “君侯秋氏的子女都关在一起如何处置君侯想过了么?”谢玄忽然低声问。

    “让我再想想。”

    衣帛被撕裂的声音在北风中清晰得刺耳黑暗中满是野兽一样的目光无论是军士还是晋北的男人们。女人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被月光照得仿佛透明亵衣的碎片还挂在她身上和肌肤的颜色竟没有分别。一名校尉箍着她的腰腾出一只手用力捏着她的胸口。另一个校尉猥亵地笑着抱着腰肢摸向了她脚下一把扯去了鞋子一面挑衅地看着周围的俘虏一面探手进去慢慢捋起女人的衬裙一点一点把衬裙撩起让修长的双腿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秋熠脖子上架着三柄长刀他的眼睛里完全没有了理性。若不是背后有人死死地将他压在地上没有人怀疑秋熠会扑上去咬开那两个校尉的脖子把这些人统统撕成碎片。

    压住秋熠的竟是他的兄弟毕竟还有人想要活下去而妹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刀牌手们横着刀眼中忽然都没有的醉意警觉地盯着俘虏偶尔转眼去看看女人喉咙中呵呵地低笑着。

    校尉轻轻摸着女人圆润的膝盖。他忽然忍不住了狠狠地一把扯下了女人的衬裙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半截门闩被震裂了直飞出去漆黑的屋里有了火光。

    巨响后一切都静了下来。一名校尉把女人紧紧箍在怀里另一人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牌手们也警觉地把盾牌结成一列。来人将火把高举过顶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睛映着一点火光四周一扫众人就都有要退一步的感觉。

    那是一双令人望而生寒的眼睛。

    “什么人?”拔刀的校尉排开手下踏上一步。

    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被吓得吞了回去。来人身后忽然闪出了一条蛮牛般的身影像抓一只小鸡那样将他整个扯了过去一手将他的佩刀摘下顺带一脚踢碎了他半边门牙。

    “狗眼!”蛮牛般的武士闪身护住了主人大手猛地一挥。一队的军士疾步闪进马房数十枝火把将周围照得通明数十柄马刀也结成一列寒光凛凛地对着刀牌手逼上。

    双方人数旗鼓相当短暂的对峙后来人低低地喝了一声:“拿下!”

    后来的一队军士齐声低喝手持马刀并肩上前。先来的一队刀牌手也堪称精锐在马房中转圜尚且局促不过他们的盾墙丝毫不乱一齐向前压去同时佩刀从盾牌的空隙间递了出去。

    “都给我砍了!”率领刀牌手的校尉看见同伴满嘴鲜血的滚在一边已经红了眼。

    可是接战的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持马刀的军士们冲到盾墙前一齐撤开马刀提腿狠狠地踢在对手的盾牌上。刀牌手单臂持盾完全无法抗衡那股蛮横的力道。就在盾墙露出空隙的刹那马刀毫不留情地斩了进去鲜血飞溅中断臂残肢落在稻草上刀牌手的阵势彻底崩溃。被踢翻在地下的刀牌手刚要起身马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其中几人仗着血勇不肯弃刀马刀武士们立刻在腿上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刀。

    不过眨眼间老练的马刀武士们不伤分毫地击溃了刀牌手。而那个粗悍的身影已经大步逼近了剩下的一名校尉。

    “你……不要过来!”校尉的手抖着长刀在女人的脖子上游移。武士的大步却没有丝毫迟疑校尉只能带着女人退后。

    “不要过来!”校尉惊恐地咆哮他的后背已经紧紧贴住了墙壁。

    那个武士就像没有听见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将长刀夺去跟着一掌抽下校尉滚在一边。

    “知道我们是谁么?你们难道不要命了?”他从地下爬起来放声大吼满口血涎带着牙齿落下。

    “那你们知道我是谁么?”领将高举的火把慢慢放低于是那张刀削般锋锐的面孔暴露在火光中唇边一抹连腮的赤褐色短须双眼深深地陷在眉骨下大约二十**岁的模样。

    “是……离侯!”刀牌手中有人小声地说。

    俘虏和校尉都打了个寒噤。

    张博拦腰抱着半裸的女人:“君侯就是这个女人!”

    “张博成何体统?给她穿上衣服”谢玄说着已经将自己的披风扔给了张博。张博胡乱地将披风裹在女人身上又打量了女人一眼。女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两颗黑瞳却像幽深的空洞。虽然是一张美得让人惊叹的脸不过那瞳孔还是让人心寒就像画出来的美人留了眼睛不点没有一点生机。

    张博皱了皱眉。他对这种冰一样的美人没什么兴趣觉得即使君侯赐给自己也没什么意思。不会逢迎讨好婉转承欢要来也只是一个摆设。

    “阁下是哪一国哪位将军的属下?”谢玄从怀里抽出一条白巾细细地擦拭着一名校尉的脸。

    “看起来是楚卫国的校尉竟敢在我们君侯面前放肆?”谢玄打量着他的军衣。

    那名校尉对着谢玄似笑非笑的脸剩下的几颗牙齿咯咯有声却绷紧了嘴唇一言也不肯。谢玄的目光在一众刀牌手身上转了转笑容更加温和:“不说?看轻我们离国的军法么?”

    他忽然扔下白巾走回了离侯的身边。

    “这人不是楚卫国的校尉这些人都不是”谢玄压低了声音。

    “哦?”离侯眉锋一扬两人换了一下眼神。

    “都杀了!”离侯忽然一挥手“犯我军法者戒!”

    军令一下离军雷骑的马刀都高举起来。那句“刀下留人”响起之前几道雪亮的刀光已经落下人头一直滚到了离侯的脚下。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离侯背对着门口也没有回头去看来人一脚踏住脚下的人头唇边闪过一丝冰冷的笑。

    “刀……刀下留人”肥白的钦使带着一队亲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进马房那股马骚味已经熏到了他他急忙掩住了鼻子呼呼地粗喘。

    “钦使大人也在?今晚真是巧得很正遇到楚卫的军士犯禁钦使大人是来看本侯军威的么?”

    “君……君侯”钦使向来逼人的目光有些闪烁“君侯误解了这些都是羽林天军的金吾卫。”

    “羽林天军不是帝都的禁军么?钦使大人的随从?”谢玄上前一步“怎么穿着楚卫的军衣?又怎么擅自离营骚扰俘虏?”

    “是……本使管束不严……管束不严。”

    嬴无翳瞟了一眼谢玄转而一言不地看着钦使。以钦使的凌厉口舌这种应对分明是心里有鬼只是嬴无翳尚未想明白区区一个晋侯的公主怎么值得钦使大动干戈。

    “君侯”谢玄的视线在周围一众俘虏身上一扫再看了看张博脚下的女人又看向那一排重伤在地的刀牌手最后收回视线看了嬴无翳一眼嘴角挂了一丝冷笑。

    谢玄并未遮掩那抹冷笑落在钦使的眼里他心底一凉同时嬴无翳猛然回一顾视线像是把钦使穿透了。

    “君侯……”钦使试探着。

    嬴无翳转过去看着周围的俘虏没有理睬钦使。

    “这是皇……”钦使硬起头皮。

    “这是这点小事么?”嬴无翳忽然转身直视钦使“何苦那么多周折?”

    “君侯……”钦使惊疑不定。他和这个南荒之国的诸侯相处月余却从来看不清他的眼神。

    “钦使不太上战场吧?死人在战场上是很平常的事往往并无什么理由……”嬴无翳冷冷地一笑“钦使若是觉得不便那么就由本侯为皇帝尽一份绵薄之力好了。”

    嬴无翳负着手缓步走向了马房门口。谢玄对着一众雷骑微微点头雷骑们自金吾卫脖子上撤回马刀纷纷逼向了蜷缩在墙角的秋氏子孙。

    “不要!不要杀我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惊恐地尖叫着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俘虏们都已经看清了那些雷骑兵的眼神那些都是杀人的眼睛。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那个秋氏的少年像了疯一样只是磕头。

    “懦夫!”一条人影从墙角的黑暗里跳了出来。那人狠狠地掐住了少年的脖子将他摔在一边似乎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少年打了几个滚就再也没有出声。那人空着双手却对着逼近的离军摆出了野兽般的进攻姿势那双眼神在火光中带着疯狂。

    纵然都是惯战的老兵离军们也定住脚步犹豫了一下。

    “是晋侯的世子秋熠”谢玄凑近嬴无翳的耳边道。

    嬴无翳想了片刻转身走进了秋熠:“原来是世子。久闻晋侯世子勇武善战可惜没能在战阵中相遇。到了这一步莫非世子还有什么想说?”

    “要在战场上相遇你早就死在我刀下了!离国的南蛮狗!来啊来杀我!看看我们秋氏的勇气不要以为我们秋氏只有那种废物!”秋熠咆哮着。

    嬴无翳并没有怒意只是挑起浓黑的眉锋仔细地端详着秋熠。

    “给他一柄刀!”嬴无翳喝道。

    “君侯不要多添麻烦为好”谢玄低声道。

    “给他一柄刀”嬴无翳重复了一遍“就让我们看看秋氏的勇气你赢了我保你活着离开秋叶城。”

    秋熠露出一丝惊喜。他颇为刀术自负晋北刀术名家败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一线逃生的机会就在他面前。他仔细地打量着披挂火铜盔甲的嬴无翳这个目光摄人的对手并未佩戴武器他也不曾接触过南荒的武术。

    一柄修长的马刀颤抖着插在了秋熠的面前一个巨大的身影将嬴无翳遮在了背后:“不必看了要送死就来张博的刀下!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君侯对阵?”

    嬴无翳一笑对着谢玄摇了摇头。正是谢玄一个眼神张博率先冲出截住了秋熠他的得力部属们虽然不合此时的配合却是天衣无缝的。

    张博赤手空拳夺刀殴斗的一幕将沉沉的阴影压在了秋熠心上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一咬牙拔起了马刀侧身一闪拟刀于眉关的位置面对张博。张博松松地提着马刀全无防御。雷骑们纷纷收起武器让出了屋子正中的空间一片肃杀之气悄悄腾起。

    秋熠刀势不动脚下的滑步和猫步却不断变换。他和张博之间的距离随着步法时而伸长时而缩短同时他也悄悄打量着自己马刀的长度毕竟不是自己的兵刃。晋北的刀术讲求凌厉杀杀机只在一线之间。一次进击中全力斩杀而不重防御杀死敌人就是最强的防御。

    秋熠在等待进击的时机只是张博松散的姿势让他游移不定。

    张博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将马刀轮过头顶猛地蹬地借着冲前的势头一刀劈下。这是毫无花巧的一刀纵劈胸口的要害直接暴露出来。秋熠等到了机会马刀一沉他狂啸着全力刺击出去。

    刺击总是比劈砍更快充分使用了刀的长度只有马战出身的武士才会为了劈开盔甲而使用大力的纵劈因为刺击会让他们的刀卡在敌人的盔甲和身体里拔不出来。

    “张博!”谢玄猛地喝道。

    胜机在握的秋熠忽然现自己错了。惯使双手刀的张博将一柄马刀给他之后空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缩在胸前抢先一步压在秋熠的刀背上。两人擦肩而过秋熠的半边头落在地下张博的胸口留下一道刀痕。

    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秋熠只能不顾一切地回身劈砍。疯一般左右往复的劈砍每一击都用上了全力可是已经没有了第一刀所蕴涵的杀机。张博封刀在自己胸口戏弄着闪避秋熠的攻击。所有的胜负都在第一刀的时候分明了张博只是在等待秋熠力量耗尽的时候轻松的一刀杀敌。

    “上阵你是不如张博的”嬴无翳对谢玄笑道。

    “君侯!”谢玄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嬴无翳不用抬头已经感觉到半空中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就在秋熠力量将尽的时候张博换作双手持刀可是秋熠却猛地翻身扑向了另一侧!出乎张博和所有人的预料秋熠并非是疯狂地劈杀到最后一刻他左右挥刀将张博避到屋角的时候正是背对着嬴无翳的时候。

    他还留着最后一刀的力量要在死前把秋氏的仇人一起拉进地狱。此时的秋熠披散半边头跃起在半空就像一个吃人的恶鬼般而他刀下的嬴无翳手无寸铁。

    马刀的铁光映着月光和火光凄清诡异地一闪。

    嬴无翳侧身在那里半身衣甲鲜红秋熠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秋熠的半边头盖骨连着一只眼睛已经飞了出去喷涌的鲜血洒在嬴无翳右肩上。张博那柄精钢打造的马刀在秋熠手中只剩一半而嬴无翳掌中忽然多了一柄薄剑。

    秋熠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瞪着嬴无翳而后仰天倒在了地上。

    “若是在起初就有这样的打算也算一个人物了。”嬴无翳点了点头。他手一抖剑已经不在掌中。

    身边的谢玄凝在拔剑的姿势上愣愣地看着自己腰中的剑匣。他要拔剑救主忽然现剑已不在腰间。嬴无翳从他腰间拔剑还剑他根本没有看清更勿论秋熠落下嬴无翳挥剑的一瞬。秋熠从最初就已经错了和张博对阵他其实更多一分逃生的机会。他不曾看见这位离侯是亲自提着斩马刀冲锋陷阵一刀劈断了城门上的雪菊花大旗。

    “还有人不要命的么?”张博恶狠狠地踏上一步看着剩下的男人们。

    “张博!”嬴无翳低低地喝了一声。

    张博只得收敛了杀心不甘地退在一边。秋熠在他手中偷袭嬴无翳对他无疑是耻辱。

    嬴无翳负着手扫了一眼俘虏们。周围静得如死雷骑军操着马刀等待命令俘虏们甚至不敢呼吸。他们的命都操在这个南蛮侯爵的手中而从那双沉沉的眼中他们根本看不出嬴无翳的想法。

    嬴无翳转过身去:“杀!”

    雷骑军的军士一起提刀上前。刀光比恐惧来得更快俘虏们心头转过了“死”字刀光已经落在了他们的头顶而后他们剧烈的痛楚让他们不再有机会恐惧只是本能地哀嚎。离军杀戮的手段凌厉而直接或是直接砍断颈椎或是一刀洞穿心口对于老兵而言无所谓让对手多受折磨见惯了血的人简单得就像宰杀猪羊。

    刀落下去无论贵贱都是一泼红血溅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更加肮脏。几个离军下手稍轻重伤的俘虏狂嚎着脱着血迹往前爬去。纵然已经绝望求生的本能还在可是他们无处可去。或许是因为有些羞愧不能一刀杀人的离军下手更凶追上一步将伤者拖回来一把抓住头将整个头颅剁了下来。

    钦使面无血色几乎晕厥过去。虽然已经准备除掉俘虏可是亲眼看着这人如牲畜的屠场他还是难以忍受。猛一抬头嬴无翳那双沉沉的眼睛不带一点感情正盯在他抽搐的脸上。钦使死死咬着牙打了一个寒噤。

    随从中的白毅漠然按剑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扭头看向了屋外。

    雷骑们以腕上的一片皮子擦去刀上的残血纷纷收刀回鞘屋子中骤然少了些人视线开阔了。人的目光都落在张博的身上他脚边正是那个裹着披风的女人女人怀里还搂着一个**岁的孩子。仅剩们的两个俘虏都在张博旁边雷骑们不敢抢在千夫长面前。

    “张博!”谢玄低声道。

    张博捏着马刀舔了舔嘴唇。不知怎么的他有些犹豫却不是还想着这个女人能被赏给自己。张博不愿多看她的眼睛和那张雪一样的脸不过要下刀去杀这个女人他又有些不忍。确实是个极美的女人就像件名贵的瓷器亲手去打碎总是有些遗憾。

    “呸!”张博狠狠地啐了一口在地下马刀高举起来。

    哨声把张博惊得退了一步。女人怀里那个孩子忽然含着竹哨使劲地吹了起来哨声有些急促有些颤抖却能听出是一晋北味道的儿歌。那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张博只知道使劲地吹使劲地吹。

    这个变故让所有人面面相觑看着钦使的嬴无翳也忽然扭头默默地听起哨声。

    “听说晋侯的一个儿子喜欢吹竹哨年纪和整个正好相仿好像是天生的傻子。”谢玄道。

    嬴无翳转身走了几步站在那个孩子面前。生死已经是瞬息间的事情孩子的竹哨声还是欢快跳跃的在散着血腥味的马房里显出一丝诡异。

    “还会别的调子么?”嬴无翳忽然问。

    孩子愣了一会点头。竹哨的调子换了多了点秋凉的气息也多了点柔美。满屋子人都呆立在那里看着离侯听曲听着听着他竟然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手指在掌心扣起了拍子。孩子吹着吹着不复开始的滞涩和颤抖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傻孩子竟然能在一只竹哨上吹出那么多美妙的变化。

    嬴无翳低头凝视那个脑袋大大、颇为难看的孩子。他看着嬴无翳吹着竹哨眼睛里有了生气。嬴无翳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孩子的头。

    “虽然是个傻子却能精通音律将来或许在丝竹上能有造诣”嬴无翳转身看着钦使“既然是个傻子留下也不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