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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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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选择的话,大概宁可那时候就死了吧。

    这么多年来,辛娜困居在这个地方,不被允许离开,不被允许接触外界,甚至不能使用任何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这个世代被某个家族掌控的小镇,看着如此质朴和美,谁知道底下流淌的是怎样黑暗肮脏的血液。十数年如一日,监视她的人从未放松过警惕,即使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抗拒。

    如果她愿意,她能过得很好,她的一切要求都能被满足,一个女人能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将她安置在这里的人从不会吝于施舍。可她宁愿亲自劳作,独身居住,她甚至亲手搭建木屋,收拾院落,养着她的鸡鸭她的猫,纤素的双手布满老茧,可怕的皱纹在脸上遍布,她甚至过早地驼了背,花了眼,她一个人,在这个小镇里,悄无声息地年复一年。

    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该播种施肥收货,屋后放养的鸡傍晚怎么还没全部进笼,老猫又跑哪里去溜达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的脑海被太多这样的事物所填满,只有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重又想起那片开满欧石楠的原野,白色城堡里她侍奉了前半生的主人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就湿润了眼眶,在壁炉闪烁的火光里合十双手,为遥远国度里的人祈祷。

    本以为心灵已经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可只有在再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猛然觉察,那些需要她去赎的罪依然痛苦而麻木地沉积在心底,没有片刻消退过。

    辛娜流着眼泪倒在摇椅里,宽大的椅子中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小,她剧烈地喘着气,肺部像老风箱一样一吸一鼓,艰难地叫她都以为自己会被窒息。黑色正装的男人就站的不近不远的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怜悯,就像是注视着最平凡无奇的什么场景。

    他等待她冷静下来。

    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这个小镇,伴随着极淡极薄的雾缭绕在田野上的,是无孔不入的凉意。

    辛娜瑟瑟发抖地从椅背后拖过披肩把自己裹起来,原本还称得上是清澈的绿眼睛就像是蒙上层灰翳一样浑浊,脸上有后悔,有恨意,有挣扎,有绝望,最终又重归于死一般的静寂,只是嘴唇依然在哆嗦:“您……究竟来……做什么……”

    利安德尔审视地看着她,许久才低缓地道出一个词:“名单。”

    辛娜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浑浊的眼瞳深处那微缩的震惊:“什么?”

    利安德尔缓缓的、平静地重复:“给我那份名单。”

    “你——”辛娜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它,”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慢慢道,“我需要它。”

    “没有名单!”辛娜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它的存在。”笃定的口吻。

    “不!我不知道!”辛娜痛苦地摇着头,“没有名单!”

    “可他去找了不该找的人。”利安德尔说。

    辛娜像被电触般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开口。

    “所以,你想眼睁睁看他走进深渊。”

    “——不!!”

    辛娜剧烈咳嗽着,眼眶里都是泪。她痛苦地抓住衣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想去走这样一步……犯错的是你,是你对不对!”

    利安德尔注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辛娜大口大口吸着气,近乎无望与小心翼翼地由着心底的藤蔓探出枝条:“他……我的小殿下,他……怎样……了?”

    这些人不肯叫她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在这世上,唯一惦念的,只有他了。

    那年的飞机失事已经破灭成天边最凄艳的焰火,时间老得太快,旧时的人已经极少出现在她梦中,而支撑她那么艰难地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也只有当年在她膝下慢慢长大的孩子。

    她曾亲眼看着他降生,曾抱过他婴孩时期的所有日夜,这样辛苦的年月里,她揣摩着他的模样,借用公爵大人与夫人的脸庞一点一点勾勒出他会有的轮廓,给他织他永远都不可能穿到的毛衣,给他做永远只会慢慢*干枯的食物,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就企盼着哪一日,她能离开这里,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只是瞬息般短暂的一面。

    无论他长多么大,在辛娜眼中,依然都会是那个稚嫩的可爱的张大手臂要她抱着的孩子。她那样地爱着他,才会如此苟延残喘。

    “很好。”利安德尔说。

    “怎么可能会好!”辛娜苍老的脸庞陡然就凌厉起来,用力地捶打着扶手,“如果会好——您怎么会来这里!!”

    “很好,”他还是这么重复,“我一直看着他,”短暂的停顿,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有亲近的朋友,有忠诚的下属,有……倾心的恋人,”他想到蓝宝石家族的那位小姐,在她逝世多年之后还是把她算了上去,然后继续,“有执着的目标,难道不好吗?”

    “好,好……”辛娜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又在眼眶里凝聚,“然后呢?”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悲伤地说,“然后呢?”

    什么情况下,他才会选择与那个人见面?一个在监狱中等死的人,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见他?还不能叫别人知晓?分明没有任何牵系不是吗?

    如要非要找出一个原因,大概也只有那个可怕的、残酷的、叫他们都在忌惮不已的理由。

    辛娜不是一无所知的人。甚至,因为她有太漫长的时间可以回想曾经的一切,有了之前的“名单”做铺垫,她敏感地一听这些话就能辨别到“执着”这个词中的猫腻。

    “他很聪明。”利安德尔说,看得出来这一点叫他很是困扰,可他的语气依然是温柔而纵容的,“太聪明,但是又太天真。”

    “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可他一定要去触碰它。”

    ——“那就阻止他!”辛娜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牙关把字挤出来。

    不远处那个黑色正装的男人没有说话。

    “你后悔了对不对!”辛娜焦急地仰起头,试图找出他脸上一点端倪,“是你犯的错对不对,不,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死的!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希瑞尔绝对安全的前提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当年那场事故的真相,不知道曾经荒唐的过往,不知道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熟悉者的真面目。他不能知道一点内情,而这正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

    利安德尔比深渊更加可怕:“所以,告诉我那份名单。”

    浑浊的眼瞳慢慢被绝望的神情所取代:“我不知道。”她那么痛苦地笑出来,“我本来就是该死的,我是什么身份——我怎么会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她从小就在艾丽卡身边,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嫁到英格兰。她像对待妹妹一样宠爱着她,像膜拜神明一样侍奉着她,很长的时间里,她所有的生命就只有这一个倒影,直到后来,有了希瑞尔。

    她本来该死在当时的,飞机事故漏过了她,可所有人都不愿叫她活着,因为她是了解内情的——她知道的甚至比布莱兹还要多得多。然而莱欧克的老伯爵保住了她,那位阁下甚至都顾不上伤悲女儿与女婿的死亡,拼了命唯一想守住的只有希瑞尔。

    辛娜肯对这漫长的囚禁妥协,因为她的罪孽一点都不比布莱兹少。甚至,公爵身后那些不肯罢休之人……是她拿着最不堪的一条事实亲自去游说的。

    无辜者,局外人,肇事者,苦主,谁也不能指责对方,因为是他们一起织就的一张网,用这网蒙蔽了曾发生的一切。

    利安德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你是公爵夫人身边最亲近之人。”

    “可我毕竟只是个侍女!”辛娜痛苦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利安德尔静静站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探进衣中,从胸口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相片。并没有立刻翻转过来,他拿着相片首先是投注以视线,很漫长的一眼,然后慢慢地才将相片正对着辛娜。

    那是一张白色纹绣的沙发,后面的装饰是简洁干净的现代风,相片中的身影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头,浅蓝色的宽松衣服,鸦羽般柔软为曲的发束在左肩,颜容是那般俊美而优雅,便纵是扑面而来的冷漠木然都有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上帝啊——辛娜弯着腰,再次泪水纵横,却死死捂着嘴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泪水糊了视野,却仍眨也不肯眨地看着相片,努力把他与自己脑海中想象的轮廓重合起来,眼睛像公爵,嘴唇像夫人……这是她的小殿下啊,她投注了仅剩热情的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经长成了这样的模样,她流着眼泪,然后慌张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喊:“他的眼睛,眼睛——怎么了,眼睛!他怎么了?”

    “只是一点小意外。”利安德尔轻轻地说。

    “他怎么可能发生意外!!”

    利安德尔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这个人,然后慢慢地扯开衣襟,把相片又塞回了内层。

    “把它给我,”辛娜颤抖着嘴唇,“把它给我!!”

    她疯狂地喊道,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扑过去想抢到相片,但是没走几步就摔到在地,她的猫凄厉地叫了一声,后退一步又走上来挨着她,一声又一声地叫起来。

    利安德尔冷漠地注视着她。

    “把它给我……”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很缓,可是咬字到像是带着神经质,眼神是那么痛恨又绝望。

    “名单。”回给她的只有这一个词。

    “我不知道!!!”辛娜声嘶力竭地喊。

    魔鬼冷酷的声音没有一点动摇:“不,你知道。”

    辛娜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她无力地摇着头,这样的可怜无望却换不得任何怜悯。

    “那份名单当然存在,否则,老公爵就愧对他的睿智了。”

    “如果没有留给继承人最大的筹码,他怎么能甘心去死。所有意外在他那里都不会意外,而是必然,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忌惮着那些人了,不是吗?”低缓的声音就像寂夜的海洋深处那柔谧的波浪,轻柔优雅,却如同恶魔的低吟般蛊惑又尖锐,“他代表着那么多人的利益,死的那么突然,那么可惜,当然不会有人罢休。哪怕是我们尊敬的女王,也不能改变这场错误。可是他们抓住了命脉,用你的小主人逼迫你们——对于你们来说,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所以你们用老公爵的名誉与之后会导致的所有政治影响为筹码,说服了整个团体对此保持沉默。可是,当时显现出激愤的,并不是所有的人,对不对?那张名单上,还有的人,一开始就潜藏起来了,对不对?”

    辛娜连牙关都在战栗:“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利安德尔冷冷道,“因为布莱兹知道。”

    他的眼底蕴沉着极深极深的墨色,仿佛暴风雨前雷霆交加浮沉可怕的云层,恍惚叫人以为那里面已经不存在任何人性的光华。

    “你的恋人是怎样用毒-药结束的生命,你不想知道么?”

    那声音也像是霹雳般打下来,跌倒在地上的老妇人用手死死捂着耳朵,还是无法阻止那种几乎要叫人窒息的痛苦,“不可能……不可能……”她重复着,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淌落下去,一滴一滴打在灰扑扑的裙摆上。

    “你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这么多年来希瑞尔的经历?你不想再看一眼他的模样?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将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然后追随他的父母而去?”

    话语像是刀子一样,捅得一刀比一刀深。

    利安德尔沉默了片刻,最后再次说道:“告诉我那份名单。”

    *

    这夜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飘在脸上只觉得是股恼人的湿冷之意。

    北部已经很冷。凯里裹着大衣,手插在口袋里看雨一直下个没完,胳膊弯里还夹着一件大衣。

    希瑞尔走出来的时候,凯里听到脚步声,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探手敞开大衣就往后面那人身上披。

    希瑞尔披上大衣,挡了风稍许感觉着有些暖和,抬头看了眼,凯里没说话,放下手的同时也把脑袋撇开了。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自己把衣服穿上,接过帽子戴在脑袋上。

    凯里有些不敢看他,越是昏暗的光色里那颜容之盛越是难以形容,纵是他这等看惯的也觉得不好直视:“车子在外面,我们……”

    希瑞尔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他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走,请你喝咖啡。”

    他说完就抬脚走进细细的雨里,凯里脑袋还没凌清,已经条件反射捞起墙边搁着的黑伞,匆忙撑开跟上去。两个人走得很稳,不快不慢,穿过夜色中灰蒙蒙的建筑,沿着广场的边缘往前走,人相当少,偶尔才能看到远远的有真枪实弹的警卫列队走过,满脸斯巴达地跟到东区,人才稍微多起来,但是来往的多是穿着军装的,是附近的驻军,倒是希瑞尔与凯里这两个黑大衣的生面孔,瞧着才有些奇怪。

    希瑞尔把帽檐往底下拉了拉,带着凯里轻车熟路拐进一家花店。还没等凯里意外完这种鬼地方居然会开着花店,扑面而来的暖意与空气中咖啡的香味就叫他好一阵舒爽。

    侍者走过来,希瑞尔脱下大衣跟帽子递过去,装作没看见对方眼中的怔忪,在沙发上坐下才看见凯里满脸的复杂。沉默了一下,眼瞳中划过丝笑意:“坐。”

    “您……怎么会?”凯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希瑞尔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熟悉这里。

    “小时候跟着维拉来过,”希瑞尔叫了杯蓝山,“也是……很早以前了。”

    他问:“要什么咖啡?这里有你能想象到的一切奢侈品。”

    说是监狱,其实不过是个特殊的疗养院,关押的都是政治重犯,他们身后的人有足够的资金能维持他们在狱中仍然奢侈的生活,除了行动受到限制、不能与外界联络之外,倒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养老地方。

    “所以您专门过来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凯里斟酌着形容词,“他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得清楚!”

    原先以为会大费周折,谁料希瑞尔在得到消息说他想见的人的近况之后,甚至没有掩饰地就来了。

    “你也说了行将就木,我来看他,就是应该的。”

    凯里拧起眉头,他也没想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甚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过来,反正跟随在这个人身边那么多年,就从来没搞懂过他在想什么,只是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安分了那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会专注我做什么……”希瑞尔淡淡道,“我来这里,也只是想施放一个信号,他怎么应对才是我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的关键。”

    凯里刚松开一点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希瑞尔微微笑道:“我会有帮手的。”

    ——“会有人,愿意陪着我,一起来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