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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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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哎呦……好汉饶命,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别打了我这就闭嘴——”

    “掌柜的,劫匪已经绑住了。是带走送官,还是——”

    可能是顾忌里面还坐着客人,站在车厢外请示的镖师话并未说全。

    玄霜见熊掌柜看了自己一眼后,神色如常地隔着车窗回道:“就是个没本事的瘪三,揍一顿放了吧。”

    “是!”

    拳脚相加的声音和吃痛讨饶的声音合奏了一阵子,停下的车队才又开始行进了。

    这是玄霜离开北安镇的第四天,路程已经行进过半,但劫匪却还是第一次见。

    “有点江湖阅历的看到我‘熊’字镖旗,都不敢动歪念头,也只有四六不懂的愣头青才会来摸老虎尾巴。”

    听着熊材的解释,玄霜只点了点头,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继续之前的对话:

    “熊掌柜,刚才是说到玄冽长子暴病而亡……”

    熊材忙不迭地接道:“没错没错,正好是在……山庄出事的第二天发的丧,但之前数日就传出消息,玄雵突然重病不起,闭门谢客……”

    除了第一天两人没多做交谈,第二日启程后,玄霜只提了一句“沈叔叔这些年来过得好么”,熊材就打开了话匣子,这些日子滔滔不绝地将沈兴与玄家二房八年间发生的大事小情倒了个干净,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玄霜此前已经从魏一处得来相当详细的情报,与熊材讲述的内容一一验证,发现大致相同,但魏一的消息明显更加客观详尽些,这八年来,那些人脑子里想什么玄霜不知道,但他们都做了哪些事儿,玄霜比熊材更加清楚。

    玄冽统共生了四个儿子,老大玄雵是婢生子,生下来后就抱给玄夫人养,生母是被打杀还是转卖就不得而知了。玄雵比玄霜大十六岁,他对这位大堂哥印象还好,记得这是一个正直到几近迂腐的人,对玄凛尤为崇敬。因为根骨不行,玄雵武功勉强算得上三流水准,但天赋点都加在做生意上了,他经营下的铺子甚至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在玄霜两岁的时候,玄雵娶了药铺大掌柜的女儿白芍为妻,转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名叫玄焘——这还是特地请玄凛给起的名字呢。玄凛主持分家的时候玄雵尚在外行商,除了按例分得的资产,由他打理的数间药铺和绸缎庄并未收回,算是赠给玄雵了。

    玄雵重病的消息当时也传到山庄里了,母亲特地还派心腹前去探望,但却吃了个闭门羹,连玄雵的夫人也没能见到就被打发了。山庄事发后,玄雵死讯传出,他手中的十余间商铺都被玄冽交到次子玄霖手中“代管”,说是等玄焘十五岁就交回他继承。这些年来白芍和玄焘母子二人在一间安静的庄子里生活,深居浅出,极少见人,玄焘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但玄霖根本没有交接的意思。

    次子玄霖是玄冽三十二岁时生的嫡子,根骨颇佳,自小就极受双亲看重,被玄冽悉心培养长大,是众人眼中允文允武的翩翩佳公子。玄凛也很欣赏这个侄子,所以在玄霜出生前,才将他当做继承人栽培,也因此,当玄凛得知雾谷“鬼狱”的流言玄霖没少出力的时候,生出的愤怒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也是八年前玄霖刚及弱冠,手段还远不如现在这般圆熟老辣,所以才被人发现首尾。而今玄霖已经二十八岁,两年前和表妹成亲,尽管尚未有子嗣,但玄冽早已默认玄霖为自己接班人,将手中的大部分权柄、包括一些心腹手下都交给他掌管,据传玄冽要在今年的六十整寿时,正式宣布玄霖为下任家主。

    三子玄雳与玄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身手比玄霖高出一大截,是目前真武大陆为数不多的顶尖高手之一,可要论头脑,和玄霖相比跟没有也差不多了。性子暴戾,杀人无数,但几乎打下生那天起就唯哥哥玄霖马首是瞻,连玄冽都要靠后站。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婚配。

    四子玄霁只比玄霜大了两岁,是玄冽宠妾生的儿子,两三岁时不小心掉进冬天的冰湖中,大病一场之后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可也就此落下病根,此后就一直病病殃殃的,修炼玄家家传心法之后身体有所改善,但武艺平平。他与辣手判官沈兴的独女沈自芳是青梅竹马,对其情根深种,尽管玄冽与沈兴这八年来关系欠佳,但玄霁一直痴心不改,江湖上时常会有人见到玄家家主的四公子紧随女侠“火凤凰”沈自芳身后的画面。

    “那玄霁打小就对沈大哥家的千金穷追不舍,其实要真说起来,这俩孩子也算是良配了。可当年……当年庄主夫妇尸骨未寒,玄冽就宣布自己是新任家主,甚至都没提要追查真凶的事儿。沈大哥气不过,就问玄冽要家主的家传玉牌一看,说没有玉牌,又找不到凶手,就不承认玄冽是家主。再后来沈大哥就拉着一票兄弟出来单干了,十八家玄记镖局更名为沈记镖局,经营了这些年,已经发展到四十二家,全真武大陆的每个州府能看到沈记的镖旗。现在沈大哥和玄冽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也因为如此,沈大哥就更看不上玄家那个病秧子了。可年轻人嘛,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怎么可能分得开嘛的……”

    许是真心将玄霜当做亲近的子侄辈看待,熊材讲述玄沈两家秘辛的时候几乎没什么顾忌,表情变化也是异常丰富,一会儿是对玄冽的鄙夷,一会儿是对跟随沈兴脱离玄家的慨然,一会儿是对玄霁和沈自芳“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爱情的惋惜……完全看不出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湖老油子熊掌柜。

    玄霜表情极认真地听着熊材热情洋溢而又主观的解说,还时不时地发出疑问,提问的时机恰到好处,既能让熊掌柜有时间喘口气喝杯茶水润润喉咙,又能激起他的讲解热忱。

    然而玄霜心里却在暗自思索着:

    “大堂哥的死很蹊跷,以他的正直性子,断不肯参与这种阴谋的,嫂子白芍应该知道些内情,所以这些年来带着玄焘闭门不出,恐怕也是为了自保吧……

    “玄霁当年才十一岁,我记得他没搬出山庄的时候,和姨娘住在偏院里,隔三差五地闹病……这事儿跟他应该扯不上关系。

    “听说要分家的时候,玄雳脸上的表情跟要杀人似的。这莽徒从来都藏不住心思,但玄霖让他做什么,他哪怕舍了命也会做到。就算不是主谋之一,那也是从犯……

    “我不会滥杀无辜,但玄冽、玄霖和玄雳这三人我绝对不会放过!还有屠戮山庄的那些狗贼,那一张张脸孔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让他们偿命之前,我……”

    头顶上传来一阵清凉,玄霜意识到是苦心木簪在发挥作用了,他的大脑立刻警醒过来,注意到车厢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下来,甚至能清晰地听见熊材急促的呼吸声音。

    玄霜不解地看向熊材,张口问道:“熊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就见熊材迟疑了片刻,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方才开口:“吴少侠,我刚才看你双眼通红,满身戾气……没事儿吧?”

    “我无事。”玄霜心中极为暗懊,自己竟然没能在师父以外的人面前控制住情绪,但面上丝毫不见异状,“熊掌柜,请继续讲吧。”

    “噢,好,好。”熊材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水,重新开启说书模式,“要我说,那玄霖吃相着实难看。玄家偌大的产业,还差那十几间药铺和绸缎庄?都留给孤儿寡母又能怎样?玄焘今年都十四岁了……”

    耳边是熊掌柜喋喋不休的话语,玄霜时不时地点头应和,心中却在自省:

    “不能被仇恨把脑子烧糊涂了,如果刚才师父在旁边,一定会说我心性不坚,让心魔有隙可乘了——虽然这个说法是有那么点玄幻,但刚才那时候,我确实不像我自己了。

    “做人三观一定要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欠我家人的命,我一剑杀了他们便是,可要虐杀就大错特错了……”

    一个嘴上滔滔不绝,一个心里滔滔不绝,车厢里的两人谁都没闲着。

    走了十多里路,车队又停住了,玄霜今天第二次听到那分外熟悉的台词,而且这次说的还挺完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清脆嗓音,玄霜疑惑地看向熊掌柜,忍不住将心中的不解说了出来:“怎么还有女劫匪?”

    熊掌柜一脸的哭笑不得:“吴少侠,这位可不是劫匪——”

    那声音的主人抑扬顿挫地背完劫道的名台词之后,好像也撑不住了,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中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熊材忍不住跟着笑了几声,看着玄霜探询的眼神,解释道:“你小时候见过的,这是沈大哥家的丫头自芳,就喜欢促狭。”

    正说着,马蹄声近到车厢门前,清脆的嗓音隔着车门传了进来:“熊叔叔,我老远就看到“熊”字镖旗了,特地赶过来打个招呼——没吓到您吧?”

    “你熊叔叔行走江湖几十年了,还会被个小姑娘吓到?”熊材一边笑着回话,一边推开了车门,“我这儿还有客人呐,下次别这么玩闹了。”

    玄霜一直坐在原位看着熊材的动作,当车门被打开的瞬间,他的视线和黑色骏马上一身火红的童年旧识交汇了。

    焱颜坐在一边,看着徒弟望向红衣少女时,脸上瞬间浮现的恍惚神情,莫名地觉得有些……不,不是有些,是一丝,只有一丝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