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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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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族和妖族的寿命长久,便不把时间当成一回事,工作效率往往十分低下。此后过了足足一个月,常羲才正式宣布我的死讯,随后又向天下宣读了我的十大罪状,据说头一条便是谋害先王帝晨。

    为示惩戒,他不允许我的灵位入栖灵塔,又因我受重伤后将内丹给了司幽,理应灰飞烟灭,肉身尽毁,常羲便在大荒不周山下临时修了个十分寒酸的衣冠冢,坟上立了一碑,碑文不言我生平,仅书“思过”两个大字。

    魔头既除,四海八荒于是普天同庆,众人奔走相告,深觉老天终于长了眼睛,一个个排着队拥到坟前,只为在我的墓碑上吐一口唾沫踩上一脚,以示自己正气浩然、嫉恶如仇。

    这种行为听说很是带动了那一带旅馆酒肆的生意。半年不到钟山附近的妖族们便赚了个盆满钵盈,纷纷摸着鼓起腰包,诚挚地希望我能爬起来再死上个十次八次,常羲的威望也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全是小人嘴脸。常羲用腾空剑救出司幽后,立刻封了他大护法,司幽竟也不声不响地受了。而高阳那颗墙头草,如今更是完全倒向常羲,口口声声君上君下的。”

    采鸟眉飞色舞地转述完消息,在八仙桌的对面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举着酒碗喝下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才分出神来摇头晃脑地对我接着说话。

    “唉,除了我,还有谁是真真正正想着您的吗?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主上您可就惨了。将您引出端华宫,又在路上一步步削弱您的实力,同时确定司幽在您心里的地位,最后再让您最在乎信任的司幽捅上这最后一刀,啧啧,常羲这小子,手段可真是龌龊。”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人真是太会聊天了……

    我原本正偏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司幽这个熟悉的人名,眉头一挑便波澜不惊道:“就算你不来,我也不至于死。”

    我原本的计划,是吃了解药再慢慢解开封印。反正以共工的性格,他一定会先行出手,前往端华宫灭了常羲这个想利用于他的小人。而他俩斗个两败俱伤,我正好渔翁得利。

    况且就算常羲真的派人来杀我,我虽伤重,也还有四成功力,加上采鸟相护,撑上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只要拖过这段时间,一旦我伤愈脱困,常羲就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如此便能将宫中所有潜藏的心怀不轨之人全都揪出来,顺便还能除了那个让我一直头疼的共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共工竟以元神做引,强制突破封印,只剩七天可活,而我则被司幽所伤,根本没有一战之力,想如之前那般慢慢解开封印,那就是在等死。无法可想,我也只有将计就计演了一出苦肉计,将内丹给了司幽,从而把共工之前给我的修为全转移到了他身上,以此脱开锁链束缚,金蝉脱壳与采鸟汇合。

    这样重的伤,谁都以为我就算逃了,也会魂飞魄散,而我本来也应该魂飞魄散,可我一直防着这一天,暗暗为自己留了一张底牌,这才替自己留下了假死的余地。

    从未有人见过我的原身,而我帝氏一族,其实乃上古龙族。与司幽那等由蛟蛇后天化成的虺龙不同,帝氏生来便有龙珠,无需修炼,便有改天换地之能。我失了内丹,便是靠这一颗龙珠撑了下来,甚至修养了些时日后,法力竟恢复了两成有余。

    “就是我一个人,也能活下来,不过处境更难些罢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这些事虽与之前谋划不同,但总归还在我掌控之中。”

    采鸟放下酒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借着身高优势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扯着嘴角笑眯眯道:“主上事到如今还要嘴硬,真是顽皮。”

    我眼皮登时一跳,拨开他的手,冷冷微笑道:“不及你顽皮。”

    采鸟打了个寒战,讪讪地收回手,努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您丹田受损,成了这人间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常羲可是快要称帝了,您这个样子,怎么才能在众人面前现身阻止他?”

    “不会太快,常羲登上帝位,正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杀了我,也是弑君。这罪名,怕是比我的还要重上几分,毕竟我姓帝,而他不过是个臣子。因而他必须将我踩入尘土,把帝晨奉上神坛,才能让众人信服他弑君夺位的合理性,才能借帝晨的势才能有所作为。”

    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瞥了采鸟一眼,语调轻而冷。

    “正是由此,常羲才会将污水全泼在我的身上,只为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为先帝报仇的忠臣。等时机成熟,他再假装是因为帝家已无后人,为天下太平才不得已而占了这个位置。但想要让天下人都接受这个解释,他还需要时间。”

    采鸟眯了下眼睛,试探着问道:“您要借这段时间养伤?”

    我轻笑否认:“不是。”

    采鸟不知道,我变成少年的样子,并非单单因为丹田受损,若不取回内丹,只靠着龙珠,我恐怕到死都会是这个样子。

    而我的敌人,也并不只有常羲。

    因我太强,此时共工已死,东王公隐居蓬莱,*之内无人是我敌手,因此不论妖族还是神族,绝不会眼睁睁地看我法力恢复,重新踏上王座。

    我要活着,要完成帝晨托付之事,只有主动出击一途。

    “那您想做什么?”采鸟皱眉,细细分辨我的神色,收敛了平日里不正经的表情,正色道:“我拖家带口,家中还有娇妻,虽说可以帮您,但实在不敢太过冒险。”

    我举杯的手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只淡淡回答:“放心,不会是什么要你拼命的事,常羲其实早已为我铺好了路。”

    采鸟一愣:“什么意思?”

    “常羲盘算得很好,可他的计划有一个漏洞。”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勾唇似笑非笑道:“他扬的其实是帝晨的声势,若帝晨没有后人,他自可狐假虎威,可若帝晨有呢?”

    采鸟瞪大眼睛:“帝晨大人有私生子?!”

    “没有。”我道:“可我与他是兄弟,血浓于水,他的后代能通过的一切测试,我也全部都能通过。”

    “……”采鸟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要冒充你兄长的儿子!?”

    “何必大惊小怪,这是一条捷径。若不这么做,我这副少年样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笑道:“采鸟,我当年断言,你若继续呆在端华宫中,不出千年必定死于非命,便是察觉到你身上欠缺了一件东西。”

    采鸟噎了一下,咳嗽几声闷闷道:“少什么不知道,我倒觉得是比您多了一样东西。”

    我挑眉:“哦,何物?”

    采鸟:“……脸皮。”

    我:……

    半晌过后,我点点头,平静地微笑:“我确实偶尔不要脸,但你却时常不要命。”

    采鸟咽了口口水,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主上,您要做人家的儿子,可也要常羲肯给你机会啊。”

    我不与他计较,开口道:“我自会找人与我作保。”

    “谁?”采鸟顿了顿:“我可是人微言轻。”

    “不指望你。”我冷笑一声将视线投向窗外,想起记忆中那人的样子,沉声道:“是雷神玄嚣,我与帝晨昔年的好友,也是一个实打实的疯子。”

    采鸟怔愣道:“他不是避世多年?已经许多年没人见过那位大人了。”

    我冷笑:“你不也避世多年?我要找的人,从来就没有找不到的。我曾叫人留意过他的行踪,三十余年前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便是这里,云和国的国都——穷桑城。”

    采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主上心中原来早有打算。不过东陆不比其他地方,人族聚居的地方不好大张旗鼓,穷桑城又很大,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各个地方找过来便是了。”我勾唇:“不是有你么?”

    采鸟:……

    “得,我这就去找。”他哭丧着脸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认命地站身来招了招手道:“小二,结账。”

    他丢给对方三十文钱,却不想那小二恭敬道:“两位客官,酒水只十五文便可。”

    我与采鸟对视一眼,采鸟问道:“为何与门口标价不同?”

    “客官大概刚从外地过来,有所不知。今天是云和国的国主,孟且大人寻回自己十三岁侄儿的大日子。”小二脸上堆出笑容,解释道:“是以掌柜的说了,今儿个只要是这个年龄的少年来店里吃饭,便全打个对折。”

    采鸟虽在东陆呆了许久,却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于是奇道:“国主不是姓楚么,这一代的,我记得是叫楚夏邑?”

    小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神色,压低声音道:“那个昏君,早就死了。他荒淫无度,残害忠良,孟氏将门之家,世代忠良,他听信谗言,竟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派人屠了孟家满门。孟且大人因此奋起杀入皇宫,将什么皇子公主、皇后嫔妃的杀了个干净,又将楚夏邑的人头挂在宫门之上,自立为王。”

    “怎么到处都是这种事。”采鸟喃喃了一句,眯了眯眼睛道:“再怎么说,孟且也是叛臣,可听你的话,似乎对他很有维护敬仰之意……”

    小二表情一僵,竟然瞪了采鸟一眼,怒道:“楚夏邑那是咎由自取,何况自孟且大人执掌王位以来,云和国风调雨顺,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听说将军府当年有个三岁的孩子被下人护着逃过一劫,如今能找回来,我们都替孟且大人高兴。”

    采鸟被他吼得后退一步,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接过了话头道:“这位兄弟不必动怒,我这个下属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口无遮拦惯了,回去我自会管教他。孟且大人的事,可否再跟我细说一二,我对他实在敬仰。”

    小二看我几眼,哼哼几声不再追究,指了指窗外冷冷道:“几个被选出来的少年今天要到宫中滴血认亲,差不多也要从这条街上经过了吧。”

    他话音落下,我果然听到有乐声传来。拥挤的人流自发地分开,让那支穿红戴紫的队伍能顺利通过,而旁边几桌也扒着窗户,探头探脑地朝外面看,一面指指点点。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有身形相似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路过,脸上皆带有喜色。然而我的视线却在最后一个人身上顿住。那也是个极俊秀的少年,却有着一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垂头像是在出神地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行尸走肉般驾着马,宽大的衣袖有一处微微隆起。

    那是一把刀。

    杀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