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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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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接引她们去花厅。”

    卢贵妃待宫女服饰她穿完鞋,慢条斯理地起身,坐在铜镜前整理了下妆容,才拉着苏青荷一起向花厅走去。

    苏青荷不明白卢贵妃把这俩人凑一块儿有什么目的,也懒得去想,左右不过是一顿饭,早吃完了早走人便是。

    柳昭仪与婉婕妤正在花厅里坐着,见她二人过来,起身行礼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卢贵妃上前虚扶一把,笑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有身孕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柳昭仪已显身孕了,小腹微微隆起,身材显得丰满了起来。她右手一直撑在腰后,似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这微凸的小肚子。较之于柳昭仪的明艳张扬,婉婕妤则穿得十分素雅,有些拘谨地垂头站在后头,她身旁的小宫女还拎着一笼食盒。

    几人落了坐,宫女们开始托盘上菜。

    卢贵妃见她二人皆对苏青荷投来好奇的目光,于是解释道:“这是专门来送金镶玉器的苏掌司,用完膳后,你们直接叫各自地宫人将玉器抬回去,省得掌司再多跑一趟。”

    “你就是那月前受了封赏的苏掌司?难怪娘娘与你如此投缘,犹记得娘娘的娘家在兖州也是做这玉器行当的。”柳昭仪微挑眉眼,笑着说。

    苏青荷忍不住暗叹,这昭仪也不知是真蠢还是装傻,卢贵妃平生最恨别人提起她出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卢贵妃嘴角隐隐地抽了抽,平息了半响,到底语气冷了三分:“本宫这次邀你们过来,乃是听闻你二人最近多有不睦,本宫奉皇上之命协理六宫,眼里自是揉不得沙子。咱们都是皇上的女人,理应为皇上分忧,而不是为些小事争风吃醋,本宫今日设席,就是望你二人摒弃前嫌,以和为贵。”

    “娘娘言重了,臣妾与昭仪姐姐之前多是误会,且早就解开了,哪里有不睦一说。”婉婕妤忙解释道。

    柳昭仪则不咸不淡地跟着敷衍了两声。

    一旁的苏青荷心下腹诽,当初柳昭仪扇婉婕妤耳光的时候,卢贵妃可是在旁边冷眼看着,现在才说什么以和为贵,不觉得有些马后炮了么。

    苏青荷不知道卢贵妃在打什么主意,嫔妃们一起吃饭偏要拉她一个女官作陪,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场饭席不会那么单纯。

    几人说话间,桌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碟。

    婉婕妤对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打开食盒,将一碟像白面团儿似的糕点摆上了桌。

    婉婕妤将那碟面团移到柳昭仪面前:“这道七宝元子,是用红枣、金橘、酸梅、秋梨等时令水果做得馅儿,味道酸甜可口,听闻姐姐害喜害得厉害,于是我特带来给姐姐尝尝。”

    “妹妹有心了。”柳昭仪语气淡淡。

    气氛渐渐地冷落下来,席间只偶尔闻得碗筷轻碰的声响。

    苏青荷更是埋头吃菜,恨不得变身透明人。

    然而起初,柳昭仪对婉婕妤带来的那碟面相不佳的糕点不屑一顾,但夹了一口后,惊讶地发现口感出人意料地不错,最外面包得是糯米,咬开是像果酱一样浓稠的馅儿,比寻常糕点要酸些,但是正中她的意,于是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有些吃上了瘾。

    “妹妹,别光吃那一道菜啊,尝尝这龙舟鳜鱼,肉质很是鲜嫩呢。”卢贵妃起身为她二人布菜,胸前的水胆玛瑙叮咚作响,她像是防止玛瑙下挂的流苏垂进汤汁里,用手轻轻护住,分别给柳昭仪和婉婕妤夹了几筷子鳜鱼肉。

    她二人受宠若惊地接下,心中皆是暗道,卢贵妃何时变得这般热情了,难道真是因心系后宫的安宁和睦?

    饭席快结束时,苏青荷注意到,那碟七宝团子竟是叫柳昭仪一人吃掉一半。

    “肚子…好痛……”

    柳昭仪陡然的呻/吟声,像平地炸响的惊雷,唬得几人碗筷纷纷掉落下来。

    只见她脸色潮红,像一只蜷曲的虾米,紧紧捂住腹部,身体在痛苦抽搐的同时,不时有细碎的呻/吟从她口中溢出。她身边的宫女大骇,连忙上前扶住她身子,颤声问:“娘娘,您怎么了?”

    “莫不是动了胎气,”卢贵妃暗念,随即对身边的宫女太监厉声道,“还不快去传太医!”

    婉婕妤也被这突变吓得手足无措,只见柳昭仪冷汗簌簌地沿着面颊往下流,嘴唇刹时失了血色,眼仁不住地外翻,浑身抖似筛糠,模样甚是可怖。

    待太医姗姗来迟时,柳昭仪已是没了气息。

    ***

    华阳宫正殿,皇上和卢贵妃分坐在上座,下面跪了一排的太医,诚然跪在最前面的是婉婕妤。

    皇帝脸上难抑悲痛之色,柳昭仪平日行事虽为他所不喜,但是她肚子里是他货真价实的骨肉,老来得子是天大的喜事,然而仅仅一个月,喜事变丧事。

    婉婕妤是标准的圆脸,柳叶眉,并不让人惊艳的长相,但是很耐看,可如今就算她是天仙,皇上也只会觉得面目可憎。

    皇帝拍案怒声道:“朕真是没想到你心肠竟如此歹毒,平日里的温婉、不与人争原都是装出来的!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妾冤枉,臣妾万万没有毒害柳昭仪之心,请皇上明鉴。”婉婕妤此刻倒显得很镇定,一字一句地说道。

    卢贵妃冷声道:“太医查遍了所有的碗筷膳食,单单从你带来的那碟七宝元子里查出了剧毒,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婉婕妤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直直地看向皇上:“臣妾怎么可能会傻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毒杀柳昭仪,杀了她又如何,岂不是把自己也往火坑里推吗,臣妾怎么会蠢到做这种事!”

    见皇上面有动摇,卢贵妃抢白道:“太医说那断肠草的汁液一般在服用两三个时辰后,毒性才会发作,你许是没料到柳昭仪一口气食了那么多,毒性提前发作了,不然,待饭席散后,这岂不要栽到本宫头上?”

    “上个月,柳昭仪因你冲撞了她打了你一记耳光,没想到你居然记恨到现在,若不是你动手下得毒,就是你身旁那位拎食盒的宫女!总之,这事与你脱不得干系!”卢贵妃继而偏头看向苏青荷:“皇上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苏掌司,那碟菜从她带来,除了柳昭仪,其他人碰都没碰过。”

    皇帝亦偏头,沉声问苏青荷:“贵妃说得可是真?”

    被点名的苏青荷,不得不出来回应:“禀皇上,确实那碟七宝元子,除了那拎食盒的宫女,没有其他人经手过。”

    “来人,把婉婕妤拖下去,交办宗人府,听候发落。”皇上有些疲极地挥挥手,两位太监上前准备把婉婕妤拖走。

    苏青荷原以为婉婕妤那种软懦的性格,会吓到失声痛哭或是向皇上求饶,然而她没有,仅是梗起纤白的脖子,直视着皇帝,眼里有不屈,有失望……

    宗人府那种地方,去了就等于没了半条命。

    苏青荷到底还是没忍下心,咬牙道:“等等——”

    紧接着走到大殿中央,冲着皇帝拱手道:“皇上,婉婕妤没有杀人,这罪魁祸首应是……”

    皇帝身体前倾:“是谁?”

    苏青荷垂眸,一字一顿:“贵妃娘娘。”

    “放肆,你胡说什么!”卢贵妃眼中闪过凌厉,惊疑不定地盯着她。

    皇帝眉头亦是深深皱起:“你可有证据?要知道污蔑贵妃可是砍头的大罪……”

    “臣知,”苏青荷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卢贵妃,“并不是一定要接触到菜碟才可以下毒,臣记得很清楚,饭席间贵妃娘娘曾多次起身为昭仪、婕妤娘娘布菜,而每次布菜时,娘娘都会用手护住胸前的水胆玛瑙,娘娘可否解释下,这是为什么?”

    卢贵妃强作镇定:“自然是玛瑙下缀着的流苏太长,防止它滑进菜汤里。”

    苏青荷眯眼:“真是这样吗?”

    不等卢贵妃解释,苏青荷偏身,面对皇帝道:“不知皇上有没有注意,贵妃娘娘右手小指的护甲套被打磨过,尖端细如钢针。”

    苏青荷话音一落,卢贵妃条件反射地将小指藏起。

    “如果微臣猜想得没错,这护甲尖可对应水胆玛瑙上的针孔暗槽,而玛瑙中的千年水,恐怕也早被偷梁换柱成了毒液。娘娘只消在起身布菜时,稍用手遮掩,同时指尖顶开暗槽,几滴毒液便能顺势掉落进了菜盘里。”

    皇帝,又觉得哪里说不通,皱眉道:“她怎会确信只有柳昭仪会吃那道菜?”

    “贵妃娘娘自己自是不会去吃,而婉婕妤不喜甜食,至于微臣嘛,若侥幸没吃,正巧可以当个见证,臣乃外官,远比贵妃娘娘一人要有说服力。若臣运气不好,吃了下去,怕是也正合贵妃娘娘的意……臣在兖州城中有家店铺,与贵妃娘娘的娘家是出名的竞争对头,至于她娘家有没有来信叫贵妃娘娘趁机除掉微臣,娘娘心里最是清楚。”

    “你——”卢贵妃的指甲快嵌进肉里,心中的惊惧如波涛汹涌。

    苏青荷似笑非笑地看着卢贵妃已掩饰不住的慌乱神色。

    “你怎知婉婕妤不吃甜食?”皇帝接着问。

    “饭桌上不止七宝元子这一道甜食,臣注意到婉婕妤不仅一口没夹,反而偏爱咸辣口味的菜,贵妃娘娘想必也知婉婕妤这一癖好,微臣猜想,婉婕妤应是湘南一带人氏?”

    婉婕妤跪在地上,已是听呆了,听皇上问这话才反应过来,接话道:“臣妾母亲是湘南人,受她影响,臣妾确实自幼不喜甜食,臣妾贴身的宫女太监都可以作证,那碟七宝元子也确是为了缓解昭仪姐姐的害喜,而专门遣宫人做的,没想到……”

    老皇帝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道:“刘启盛,把贵妃胸前的水胆玛瑙拿过来,让太医验一验,里面的圣水究竟是不是毒液…”

    刘启盛走上前:“贵妃娘娘,得罪了。”

    而卢贵妃像一只断线的木偶,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任刘启盛伸手从她脖间摘下玛瑙珠串。

    刘启盛将玛瑙珠串递给了为首的太医,太医果然依苏青荷所说,在玛瑙的底部找到了暗槽,用银针捅开,几滴淡绿色的液体滴落下来。

    为首的太医忙用玉瓶接住,几位太医围在一块捣鼓,随后他们一致得出了个惊人的结论。

    这水胆玛瑙里确实是断肠草的毒液,并且是浓缩精炼过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毒性,让人在一炷香内便可毙命。不仅如此,在玛瑙内壁上还有沾有少量的催/情粉!

    这便是柳昭仪临死前反应如此怪异的原因了。

    苏青荷也没想到许久之前,她从容书口中听说的“水胆玛瑙有催/情惑人功效,卢贵妃就是凭此而盛宠不衰”的传闻,竟不是空穴来风!

    她当时只觉得可笑的传闻,万万未料到竟然是事实的真相……

    老皇帝不可置信地喝问她:“你进宫这么多年,一直在对朕用这种东西?”

    “是,有如何?”卢贵妃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起,走近皇帝面前,眉宇间有怨恨有痛苦:“我当初才十五岁,就被你强纳入宫,远离家乡,亲脉分离,然而皇上你扪心自问,我自入宫后对你是否全是虚情假意?”

    “旁的话也不多说了,皇上,臣妾只问你一句,我服饰你十余年,你有过半分欲立我为后的念头吗?”

    卢贵妃情绪在激动与崩溃的边缘,尊卑都不分了,直呼你我。殿内不光有不少太监宫女,下面还跪着一干太医,还有苏青荷这位外臣,老皇帝被她逼问的颜面无存,有些恼羞成怒:“这些都不是你残害柳昭仪和朕孩子的理由!”

    卢贵妃眼眶发红:“这是!什么宠冠后宫,盛宠不衰,皇上,你很明白一个女人要得是什么,而你,从来都未曾想过许诺于我!”

    “放肆!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

    “身份……对了,身份……呵…”卢贵妃喃喃自语,接着忍不住地苦笑。

    这句话就是一记当头棒喝,心中最隐秘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揭开,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是了,她的身份,一介商人之女,怎么可能去做皇后。

    当初皇帝封她为贵妃,就已经有许多大臣联名上奏,批她妖妃乱上。

    那时,她以为那些大臣会如此针对她,是因为她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转。

    然而,未料这一等就是十四年,她绝望地认清了现实,她是不孕之身。

    可饶是这样,她对那仅有一步之遥的位子,仍抱有着渴望和幻想。

    她嫉恨柳昭仪只被宠幸了两三次,就怀上了龙种,但更让她忌惮的是婉婕妤。

    婉婕妤是右相之女,一进宫就是五品的婕妤,且皇帝对她情意不薄,每个月都会去她那儿两三次,她听闻朝中拥婉婕妤为后的呼声,远比她要多得多。

    卢贵妃这些年虽通过钱财,笼络了不少大臣,然而能够被钱财所诱的,都是见风使舵、在朝中并无多少话语权的角色,如何能比得了堂堂宰相在朝中的势力地位,且皇上又不蠢,对于她在前朝搞得小动作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可老皇帝愈是这样,卢贵妃愈是心生顾忌,生怕皇帝一个不高兴,或是不再宠爱她了,会随时翻脸。于是,她起了将催/情粉藏进水胆玛瑙的主意,每次在与皇上行房事之前,都会在香炉里洒上一些,让老皇帝对此产生依赖,并对其他妃嫔失了兴致。

    老皇帝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其中不乏这催情粉的功劳。

    皇帝望着神思有些癫狂的卢贵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十几年的情分,老皇帝到底没忍心杀她,将她打入了冷宫,永世不得出。

    苏青荷只是进宫来送个玉器,没想到却涉入这么大一场宫廷戏中,她不得不感慨自己命途多舛。这样隐秘的宫闱之事被她一介外臣参与了,难保皇帝以后不会对她有些成见顾忌,今日的出头,仅是为了救素不相识的婉婕妤一命,究竟值不值呢?

    然而,当两年后的苏青荷回过头来,再看这个问题时,恨不得热泪盈眶、振臂高呼:太tm值了!

    不过那时的苏青荷只能透视玉石,又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在分送完各宫玉器后,怀着忐忑又沉重的心情,回到了瑰玉坊。

    一踏入瑰玉坊,苏青荷就察觉出今日的气氛同往常相比,有些异样。

    与她擦肩而过的粗仆们,望向她的目光,或担忧,或同情,或鄙夷。

    苏青荷不明所以地穿过作坊区,来到大殿前时,突然窜出来一群身着锁甲、手执长戟士兵,严严实实地把她圈在了里面。

    高岑从士兵人墙后缓步走出,挑了挑阴气的眉,对她笑呵呵道:“苏掌司,宗人府走一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