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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夜哭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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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月饼清出半米见方的空地,用糯米洒了一个圆圈,东西南北分别摆放木刻的蝎子、蜈蚣、蛇、蟾蜍。圈内是朱砂涂抹的鬼首图形,左眼放了黑色槐木珠,右眼则是红色檀木珠,鼻子位置摆了干瘪的壁虎。

    月饼电话里说的一本正经,大有看破红尘金盆洗手的架势,其实早就担心那三个孩子,偷偷摆了“五毒识鬼蛊”,查出根源。

    我哭笑不得,心里暗骂:“月无华,你这个表里不一,假装高冷的烂好人!”

    月饼瞥了我一眼,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五毒识鬼蛊”是蛊术里面少有的几种用来寻鬼识踪的蛊术。施蛊时,蛊者需将五毒按照四相位摆好,位置为鬼脸头顶的百汇穴、左右太阳穴,下巴的承浆穴,糯米封住鬼脸,形成“以阴蛊封阳聚气”的格局。“左眼走阴,右眼蓄阳”,槐、檀两木放左右双眼,使糯米圈内形成内部阴阳循环。

    当施蛊者用血祭蛊术,蛊阵感应到外来的阴祟之气,鼻子本就是阴阳两气呼气吐纳之处,壁虎随之改变方向,探寻位置。

    之所以用五毒的壁虎,这里面大有门道。壁虎又称“守宫”,古代宫女选入宫中,会在右臂中间位置刺破皮肤,滴入壁虎血,称为“守宫砂”。破身之后,守宫砂才会消褪,以此来判断宫女贞洁。

    后来此法传入民间,倒成了大家闺秀守身如玉的标识。

    金庸曾在《神雕侠侣》中写过,小龙女与杨过在古墓朝夕相处数年,李莫愁杀进古墓,与小龙女相见,两人均露出胳膊的守宫砂,李莫愁才相信杨过、小龙女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壁虎血之所以有这个功效,是因为壁虎生性敏锐,常年生活于阴晦潮湿之处,性阴且对外来之气反应强烈。

    放到今日,许多车主喜欢在车尾贴一个壁虎标记。虽然这个习惯源自于德国某豪车品牌全时四驱系统的形象代言,放到中国却有取“壁虎”谐音“避祸”之意(这里多说两句,我一直没弄明白壁虎为什么是壁祸的谐音,按照福建人的口音,虎、福不分,那岂不成了“避福”?),贴在车尾保个平安。然而壁虎车标的实际意义,是因为壁虎感知敏锐,能起到“车祸之前有所预示,躲灾保平安”的寓意。

    书归正传——

    “五毒识鬼蛊”需要施蛊者灵台清明,保持绝对安静的环境氛围,否则施术时稍有差错,阴祟入体,心魔横生,轻则重病一场,重则精神错乱。

    这也难怪月饼这种“遥控器摆在桌上都懒得用手拿,非要用脚扒拉到手前”的懒人,破天荒打扫卫生,让我买酒菜,其实是为了支开我,完成蛊术。

    想到这一层,我气也消了,一声不吭地瞅着月饼施术。

    月饼取出一枚桃木钉,刺破右手中指,往壁虎身上滴了一滴血珠,又拿起摆在脚边的竹筒,撒了些绿色粉末。

    说也奇怪,壁虎冒着白烟“嗤嗤”作响,干瘪的身体渐渐膨胀,皱巴巴的皮变得圆润光泽,尾巴轻轻颤动,爪子伸展,张嘴吐出信子,竟然活了!

    我心说这种蛊术居然能起死回生,不知道用在死人身上会不会有作用?转念想想一具淌着尸液,爬满尸虫的尸体要是活了,估计能把活人吓死三五个,再说也没那么大的地儿布阵。瞧这意思还需要人血回阳,一只壁虎要用一滴血,尸体还不要用好几十斤血?万一血型不匹配呢?

    月饼哪想到我这脑洞都开到三次元了,板着脸眯眼盯着壁虎,嘴里念叨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咒语。

    只见壁虎在圈里“刺溜刺溜”乱窜,碰到糯米就像触到烙铁,冒着烟弹回。如此跑了足有十多分钟,才又回到鬼鼻子位置,尾巴撑地,身体竖起,舌头耷拉在嘴边,脑袋一歪,就这么死了。

    我一点儿没觉得这个过程有多紧张,倒是壁虎竖着死的方式很戳笑点。要不是月饼皱着眉满脸疑惑,叽里咕噜念叨着什么,我就直接笑场了。

    “怎么样?”我忍着笑,做一本正经状。

    月饼抬头盯着天花板,伸手指了指。

    我眨巴着眼睛,想到一件事情,突然冒了一身冷汗。

    三个孩子很明显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舍”,月饼这意思是那些脏东西在天花板里?

    我随即又联想到上学时听说的一件异闻:某施工地搅拌水泥,操作工脚底绊倒摔进搅拌机,骨肉搅成血浆混入水泥。建筑工头花了重金封口,把水泥砌进墙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在施工过程中,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夏天嫌热不愿睡在工棚的工人,卷着凉席跑到楼房上层乘凉睡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楼洞里,水泥地的灰尘里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更离奇的是,厨房开饭,每次工人打完饭回桌吃饭,都会多出一套碗筷,就像是有个人临时有事儿离开,留下了餐具。

    后来怪事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看到被搅死的工人坐在脚手架上望着他们笑,一眨眼就没了。

    工人们本来就收了黑钱心里有愧,如此一来说什么也不敢再干活,生怕遭了报应。倒是工头是个混不吝,灌了半瓶老烧,拎着破扫帚按照老风俗进楼打脏东西。也不知道是喝大了脚滑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工人们看到工头站在没封边的阳台,一边后退一边喊着“别过来”,失足从十三层摔了下来,正好被竖起的钢筋由下体贯穿脑门,死状极惨。

    那栋楼房在没有人敢靠近,渐渐成了一座荒废的烂尾楼,经常有走夜路的人看到楼房的窗台站着一个无头男子。

    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觉得无数阴气从墙体里逸出,幻化成一具具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形。

    “月……月饼,如果真的是在天花板里,”我汗毛根根乍起,“那这栋楼就是最凶煞的尸宅?”

    “写小说写多了是不?”月饼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仰头看天,“五毒寻鬼蛊指示的地方是那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下巴差点掉到脚面子:“天上?”

    “很奇怪。”月饼摸了摸鼻子,眼中恢复了平常的神采,“南少侠,咱们又要大干一场了啊!有信心么?”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月饼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感动。

    月无华,回来了!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刚回来还不到一小时,能是谁找我们?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手忙脚乱把“五毒寻鬼蛊”的物件收拾好。

    我跑到门口:“哪位?”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

    四

    我开了门,万万没有想到,门口站的女人,竟然是三胞胎的母亲。她怯生生地绞着手指,牙齿咬着嘴唇,眼睛通红,眼神里更是透着绝望的悲伤。

    我忽然觉得她的模样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让我心里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

    “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您的邻居,十三楼的白芷。”女子微微鞠躬,衣领下倾,露出一丁点儿丰满的白。

    我眼前白花花一片,连忙移开视线,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然而,“思想很坚定,身体很诚实”,我的眼睛还是很不老实又瞄了几眼。

    “您有什么事情?”月饼站在客厅门口问道。

    “方便进屋说么?”白芷嘴上这么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

    “请进。”月饼示意我让开门,白芷擦身而过,一股淡淡的CHANEL香味钻进鼻孔。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强烈地涌进脑海,我看着白芷的背影,越发觉得熟悉,忽然想到她鞠躬的时候,胸口那颗痣。

    我“啊”了一声,终于想起她是谁了!

    怎么会这么巧!

    我想起五年前那件小事——

    我和月饼刚上大学的时候,二半夜闲得没事儿翻墙出去吃烧烤,连吃带喝正起劲,烧烤摊停了一辆豪车。男子要了些烧烤打包带走,女人衣着暴露,开着车窗,神色傲慢地望着夜空,显然对这种地方不屑一顾。

    我们的座位离那辆车挺近,女人长得不错,身材又好,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记住了那颗痣,还有浓郁的CHANEL香味。

    女人发现我偷瞄她,更是一副“假装鄙视实则我长得就是好看”的欣喜,挺着胸重重“哼”了一声。

    我倒没什么仇富心理,自知理亏,也就没当回事儿,继续和月饼拼大酒。

    月饼低声说了句:“脸上有酒窝、脖子后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带着前生执念转世而来。”

    我大感兴趣,刚想问几句,一个头发油腻,脏乎乎的小女孩扒着车窗向女人讨钱。

    女人勃然大怒,伸手扇了小姑娘一巴掌:“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别拿你这脏手碰车。”

    小姑娘坐在地上,捂着脸“哇哇”大哭。男子没说什么,从钱包里摸出张十块钱,往小姑娘身上一扔,拎着串儿上了车。

    月饼眉毛一扬,显然动了怒气,扶起小姑娘,默不作声地盯着车里。

    那对男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上了肝火,趁着他们没主意,猫着腰绕到车后面,用刀子把贴在车尾的壁虎标记撬了下来。

    月饼见我得手,也不再说什么,给了小姑娘一百块钱,我们继续回桌撸串儿喝酒。

    男子一声冷笑发动了车子,女子望着夜空:“老公,今晚星星特别亮。北斗星旁边那颗小星星都很耀眼呢。”

    “还真是头一次看见那颗星。”男子轰着油门走了。

    我和月饼一愣,起身想追上去,转头看到那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眨着眼,又收住了脚步。

    “月饼,他们看见死兆星了?”

    “嗯。”月饼又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下来,“也不一定会死人,让他们遭点儿灾,长个记性。”

    五

    我目送白芷走进客厅,心里有种“人生际遇如此巧合”的微妙感,同时也如释重负,总算松了口气。

    民间有“南斗生,北斗死”的说法,意思是“南斗主掌生命,北斗主管死亡”。南斗撇开不谈,单说“北斗死”,实际意义是指北斗七星从勺柄数起第二颗星,也就是开阳星旁边很近的地方有一颗暗星,古人把这颗星称之为“辅”。

    这颗辅星又称“死兆星”,据说能看到这颗星的人,在一年内必有灾祸。如果看到死兆星越来越亮,预示着灾祸愈发严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当年白芷夫妇看到死兆星,按照我和月饼的性格,换做平时肯定会明着暗着帮忙化凶。可是他们对待小女孩的态度,却让我们没有这么去做。

    这些年,我时不时想起,总觉得做得不对。虽说夫妇俩人品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抛开人性不提,说到底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我们假装视而不见,又何尝不是人性阴暗面的体现?

    有时候和月饼闲得没事看星相,聊起这件事,月饼也有些纠结,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世间无完人”这个道理。

    我进了客厅,白芷坐在沙发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事情?”月饼冲我使了个眼色,显然已经认出白芷是谁。

    白芷张了几次嘴都没发出声,胸口剧烈起伏,俏生生的脸变得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见惯大风大浪的月饼,也是手足无措,红着老脸使劲摸鼻子,居然从桌上拿起一卷卫生纸递过去:“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我心说姐姐您有话就说,这要是“嗷”一嗓子哭出来,让热心群众顺手举报,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正胡思乱想着,白芷情绪平稳了一些,从坤包里拿出一本我前段时间刚出版的书:“羊老师,我是您的读者。”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感情这是读者见到活的作家激动大劲儿了?专门来要签名?

    月饼显然也很意外,憋着笑冲我眨眼睛。

    我干咳两声:“啊……啊,我的笔名是羊行屮,叫我南晓楼就好。”

    “羊老师……”白芷微微皱起鼻子,试探着问道,“您会看面相算命么?”

    我顿时觉得天雷滚滚,自从把我们的经历记录出书,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我还挺有耐心回答,后来问的人太多,实在是不胜其烦。月饼也提醒过,“卦不随身,命不算亲。帮别人看相算命,其实对那些人没什么好处。要想正气立身,无非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功德五读书’,没有捷径可走。”我琢磨着是这个理儿,索性“一问三不知”,直接让编辑在书的作者简介里加了“自诩为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句话,整个世界才算是清净了。

    我傻站着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白芷呼了口气稳定情绪:“我想跟你讲一件事情。”

    以下是白芷的讲述——

    四年前的夏天,她和丈夫旅行归来,已经是深夜。夫妻俩路过一个烧烤摊买了些烤串,准备打包回家吃。等烧烤的时候,有个要饭的小女孩,让她骂了几句。

    (这件事情白芷讲得极为含糊,我和月饼互相看了一眼,满脸“居然这么巧”的表情。我暗自观察白芷的神色,显然没认出我们。)

    回家路上,油表指示灯显示汽油不足,丈夫顺道拐进加油站,发现车尾的壁虎标志被撬掉了,车漆还有刀划的痕迹。丈夫骂了几句,黑着脸加满油,一路憋着火,车子开得飞快。

    路过红绿灯,丈夫也不顾是红灯,一油门冲了过去,结果撞到一辆正常行驶的车子。把那辆车撞得稀烂,车门框架斜斜刺出,插进了开车女子的腹部,殷红的鲜血顺着凹陷的车门缝隙“滴答滴答”流出……

    白芷永远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断裂的车窗架贯穿女子的脸部,巨大的冲撞力拗断了她的脖子,嘴里呕着粘糊糊的血沫,破碎的窗玻璃印着一个硕大的血手印。

    更让白芷无法接受的是,女子怀孕半年,车祸造成母女双亡。那个女子的丈夫,受到巨大的刺激,精神失常,忙完妻子的丧事,服安眠药自杀。

    白芷夫妇付出了高额的赔偿,为此几乎倾家荡产,事业也一蹶不振。直到白芷怀孕,居然是罕见的两女一男三胞胎,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多少让这个家庭有了一丝欢乐。

    可是好景不长,三个孩子在一周岁生日的那晚,生日蛋糕的蜡烛无风自灭。也是由那天开始,孩子们夜夜啼哭,甚至连嗓子都哭破了。夫妻俩跑遍了医院,孩子身体健康,没有查出病因。他们也私下找了会看东西的老人给孩子“喊魂”,正在夜哭的孩子突然停止哭声,直勾勾地盯着喊魂的老人,咧嘴笑了。

    老人吓得扔下一句“这是三个讨债的娃儿”,钱也没收就走了。

    白芷夫妇想起几年前那场车祸,认定了这三个娃是一家三口投胎,命中注定逃不过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