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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江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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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防盗吧, 没啥可说的。30%的比例也不大。

    或者是……

    那些反复, 折转过千百回的心思, 设想过无数次, 应该是在粉白的樱花树下, 或者有流水潺潺,丝丝的柳条垂下来,叶子轻翠。风徐徐从掌心过去。或者是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屋顶,夜色阑珊,阑珊如梦。

    到眼前来, 都变成逼仄的空气,耳边嗡嗡作响, 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惊慌失措应对太后的问话:“……是这样吗?”

    “……是。”

    “那么, 你准备吹什么曲子?”

    一下子惊醒过来,时光与记忆交错,前世今生,如今太后在金座上含笑, 遥遥垂问:“三娘是擅长吹笛吗?”

    屏风后有少年“噗嗤”笑出声来,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宋王倒是擅长。”

    那显然是个很得太后喜欢的宗室少年。太后笑骂道:“没你的事, 乱开什么口, 就知道欺负妹妹!”

    这么一打岔,空气里缓和了许多, 贵人都不傻, 既然太后说了是兄妹玩闹, 那自然就是兄妹玩闹。

    嘉语趁机回道:“回太后的话,臣女……不擅长。”

    “咦?”

    太后声音里不悦。她对嘉语印象不错,做好的筏子让给她出风头,却不料她自个儿不争气,多少有些失望。

    却听嘉语又道:“臣女之所以带着这支笛子,其实是想抛砖引玉。”

    “哦?”太后被勾起了兴致,“怎么个抛砖引玉法?”

    镇定,嘉语对自己说,只要镇定地把话说完,你就赢了!

    偌大的殿堂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空如旷野:“我来洛阳之前,就听说洛阳风气,高门女子多有才,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目睹。今儿是适逢太后寿辰,各家小娘子济济一堂,要是能够各展所长,为太后寿,该是怎样的盛况。”

    她说得热闹,太后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你是说——”

    “臣女想请众家姐妹合奏一曲,百鸟朝凤。”嘉语揭开谜底。

    百鸟朝凤在燕国,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耳熟能详,大俗大雅,衬着太后身份,却是难得的好意象。

    一时堂上堂下哗然。

    有互使眼色,交头接耳,有忧心忡忡,就有人眉飞色舞,有人迫不及待,也有人冷嘲热讽,唯有贺兰在这热闹中如堕冰窟:她果然……也死过一次了!

    ——如果不是死过一次,不会这样冷静;如果不是死过一次,她决然算不到这样的意外。这时候她原本该像上次一样,惊恐得发不出声,等着她解围。就算是经历过进宫,见过太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急智。

    三娘原本就不是个有急智的。

    所以,就只有一个解释:她也死过一次,也和她一样,得到了重生的机会。这个真相像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收紧了,要了她的命!

    不,不会的!

    别说她这会儿还未必知道她也是死而复生,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让她再输一次罢了……不过是让她死得明白一点罢了。贺兰微垂了眼帘,对自己的惊慌失措生出隐隐的羞愧:三娘都不怕重来一次,她怕什么。

    “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没你说的那么蠢嘛。”说话的是个穿碧纱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眉目俊俏得单薄。

    “能有多聪明。”有人冷笑。

    “光说笛子,这支笛子也不知道谁给设的套,要是否认,无论是否认是自己的,还是否认是她带进来的,这蠢货的名声,可就到下辈子都洗不掉了——身边人都管不住,贴身东西都看不好,啧啧。当然咯,咱们元家的女儿嘛,实在嫁不出去了,不是还有……”少年对着一个锦袍少年挤眉弄眼,“穆侯爷嘛。”

    穆家世代尚公主,这少年的祖父、父亲、叔伯,都分别娶了公主,所以碧纱袍少年这样挤兑他。

    穆钊手一抖,碧纱袍少年额头上已经挨了一下,周边人轰然笑:“阿穆快撕了十六郎这张臭嘴!”

    “那是不要我说了?”少年才不怕这等威胁,笑嘻嘻摸了摸额头,又叉腰,装模作样长吁短叹,“不说就不说,这个始平王府的三娘子,是不是个蠢货,和我有什么干系,倒是有的人啊……有的人啊……谁知道她随身带着那支笛子,为的谁呢、为的是谁呢?”

    少年几乎是唱了出来。

    之前冷笑那人,不由得眉目生怒。只是他颜色好,就算是怒,也像是薄嗔:“何必说这些无稽的话,你不是说,那笛子是别人给下的套吗?”

    “当然是套啦,宋王没看出来么,笛子是掉出来的,不是拿出来的呀,宋王几时见过这样的抛砖引玉?又没法否认,太后问是不是擅长吹笛,她要是一口应承,出了这个风头啊,那边那些女人,非把她生吞了不可……你当这姑娘在洛阳根基有多深!”少年道,“谁不想在太后面前露脸?谁要敢独占了这个风头,那是真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阮闻言,不得不承认这个爱胡闹的少年说的有几分道理,却问:“那要是她不擅吹笛呢?”

    “那更是个笑话啦,不擅吹笛,还吹笛为太后祝寿,她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少年斜斜抛了个眼风给萧阮,“说到这儿,我的宋王殿下,你倒是猜一猜,她到底擅呢还是不擅?”

    萧阮低头喝一口酒,不与这少年胡闹。

    少年继续往下说:“三娘子这一招呢,和咱们做强盗是一样一样的,见者有份,利益均沾,就招不了恨了。要真有绝活出众的,回头还得谢她……”

    “十六郎什么时候又做过强盗了?”穆钊嗤笑。

    少年脸皮却厚:“谁知道呢,天道无常啊。”

    “还是蠢。”萧阮忽道。

    元十六郎扬一扬眉:“这话怎么说?”

    萧阮尚未开口,屏风那头,已经有人质疑:“小娘子们固然技艺出众,但是未曾排演过,如何听得?”

    这种问题,嘉语自然是盘算过的,当时应道:“山林中百鸟和鸣,难道是排演过的?”

    “可是……”

    嘉语道:“只要稍作调度,分了个先后,自然就有百鸟朝凤的气象了。”

    太后也抚掌道:“贵在自然。”

    又问:“谁来调度?”

    嘉语认识的贵妇人,其实极为有限,听太后这一问,当时笑道:“臣女这儿已经出了演奏者,这个调度人,自然须得是由太后出了。”

    太后也知她才来的洛阳,想必不认得什么人,要压住这一干贵女,也不是平常人能办到。当时莞尔,低声吩咐几句,就有女官过来,领一众贵族少女进到偏殿。

    元十六郎对萧阮又扬了扬眉。

    萧阮面上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个三娘子,还真有让人意外的本事呢。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一个人若是全心全意喜欢另外一个人,难免会做一些蠢事,譬如苏卿染与他北来,譬如元嘉语为他家破人亡。

    被称作“先生”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衣洗得发白,却十分干净。永平镇在燕国和吴国的边界上,紧靠长江,两国最近往来频繁,过界的贵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远远看了一眼:“一般流徒用不着这么大排场——”

    说话间人马走近,没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惊呼:“华阳公主!”

    女子听到声音,转头来看了一眼,惨白。

    是的,她就是燕国公主、吴国皇后元嘉语。

    从洛阳到永平镇,她已经徒步三千里。

    隆冬时节,护卫都穿了厚厚的军衣,只她一人身着丝绣,据说是吴国动用了两千织女,费了无数金丝银线,不休不眠赶制出来,皇后的礼服,轻薄得就像是花瓣。

    所谓皇后,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笑话。

    ——前月吴国使臣北来,索要他们的皇后,她进宫叩谢天恩,余光里扫过天子身边的女子,她的妹妹嘉言,只要她一句话,兴许她能留下,但是她没有,她笑吟吟举起酒觞,笑吟吟对她说:“阿姐此去,一路顺风。”

    一路都顺风,那真是世间最隽永,也最恶毒的诅咒。

    往前走,还有三千里,还有三千里,她就能够见到萧阮,吴国天子,她的夫君。

    出了永平镇,暮色渐深,远远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是长江近了。南北以长江为界,长江近了,燕国就尽了。嘉语想要回头再看一眼故国,但是她回不了这个头。

    燕朝的分崩离析,有她的过错,她明白嘉言的恨意,但是她无能为力。

    越走越荒凉的路,越走越荒凉的人生。

    忽然远远一队人马,黑衣黑骑,风卷残云般过来,将华阳公主一行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领队按刀喝问。

    对方不答话,只缓缓举起手,金光闪闪一面令牌,嘉语勉强抬头来,逆着光,就只看到一个字:敕。

    皇帝之命曰敕。

    一场拼斗,或者说屠杀——吴人见字倒戈,燕人被屠杀,不断有滚烫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冰冷。

    她知道这就是结局了,萧阮不会见她,哪怕她只是想问他最后一句话。

    死在燕国的土地上,是她最后的价值,嘉语冷冷地想。

    她没有逃,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如果一定要死,那至少死得像一个公主——而不是那个所谓的皇后!

    华阳,是父亲始平王为她争到的封号。

    领头的黑衣骑士跳下马,语声里压着得意:“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我?”

    嘉语面无表情,她当然记得。萧阮让她来,是让她死心,还是让她苏卿染一雪前耻?

    苏卿染掀开头盔对她微笑:“十年了,公主殿下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不说?没关系。”苏卿染轻松自如转嗔为喜,“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你会开口的。”

    “公主殿下难道就没有疑惑过,始平王虽然不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但是对你们的皇帝一直很提防,到底那一日,为什么会轻身入宫,被皇帝亲手击杀?”

    嘉语霍然抬头:“为什么?”

    “想知道?”苏卿染笑了,“求我啊。”

    “求我啊!”

    “舔我的靴子!”

    嘉语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慢慢俯身下去。

    苏卿染眉间眼上,盈盈都是笑意。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间,终于把这个女人踩在脚底,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一无所有……她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答案,也知道除了求自己,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忽然腿上一痛,却是被嘉语死死咬住,血当时就涌了出来。

    苏卿染大怒:“疯子、你这个疯子!”

    苏卿染挣不脱,终于咬牙抽刀,长刀从背心插进去。

    鲜血喷出来。

    嘉语痛得不得不松口,她抬起头,最后死死瞪住苏卿染,这样怨恨的目光,即便是苏卿染,也被骇得退了半步。

    又哈哈大笑起来,死了,她已经死了,再怨恨又能怎样!死不瞑目是吧?苏卿染笑了一声,走过去踢了余温未散的尸体一脚,笑吟吟地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

    “因为你。”

    最后三个字落音,冰冷的空气像是颤了一颤,一颗星陨落……当然,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车里没有点灯,周兰的呼吸浅得近乎于无。就好像黑压压的车厢里就只有嘉语一个人,不,一个鬼。

    甩鞭子的声音,马蹄得得得的声音,车轮辘辘地转动。

    始平王妃的腰牌果然管用,宫城侍卫问过嘉语的身份就放了行。

    巍峨的宫殿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草木葳蕤,初夏特有的香,纺织娘在很远的地方一声一声地唱,脚步都轻得近乎于无。

    归来池苑皆依旧。

    “七年了。”如果不是数字对不上,嘉语几乎以为是自己。转眸,暗色里周兰的娟秀的轮廓。莫非是当初周皇后身边的人?一念未了,就听周兰淡淡地说:“再没人比我对这宫里更熟了……三娘子,你可莫要打错了主意。”

    果然……么。嘉语假假瑟缩了一下:“你要杀我吗?”

    周兰笑一笑,寒光在黑暗里一闪而没。再没有光,也没有回答。嘉语自言自语自我安慰:“我阿爷还没回来呢。”

    始平王握有兵权,就算周皇后如愿回宫,也还有大批的权贵和宗室需要弹压。这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如果周皇后不想再次被赶回宝光寺的话。王妃也就罢了,她可是始平王的亲骨肉。

    周兰自然明白嘉语的暗示,哂然一声,并不答话。

    又进一重门,验过腰牌,周安留在外面,嘉语与周兰下车,被领往德阳殿。

    与此同时,始平王府,畅和堂。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中年男子看了两个手下一眼,正踌躇使哪个出去探看,紫萍忽然挣脱束缚要逃,被当头一刀砍倒……血腥的气息很快弥漫开来。

    压在王妃颈上的刀紧了一紧。

    再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注意到,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小小一支竹管,悄无声息捅破了润湿的窗纸。

    中年男子又侧耳听了片刻,吩咐手下:“出去看看。”

    有人领命而去。

    嘉语从前见太后的次数不多,但是对太后也有所耳闻。

    在世宗后宫,姚充华并不出众,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为世宗生下唯一的子嗣,完全是因为燕朝有项古怪的制度:凡是生下太子的女人,都会被处死,以免储君母族坐大。于是宫妃皆愿生女,不生男。

    世宗年近三十,膝下尤虚,未免心中忧虑,有日经过花园,听见有人许愿,说“愿生储君”,世宗心中奇怪,召了人来见,问起缘故,姚充华当时回答说:“当以国事为重,岂吝妾身微命。”姚充华因此得孕。

    更幸运的是,世宗也认识到人皆惜命,再坚持子贵母死,无嗣的难题不仅仅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要面对失母之痛和无子之苦。于是悍然废除了这个制度。那是十四年前。姚充华生子之后不过五年,世宗就驾崩了。

    “你是——”姚太后听说甥女半夜求见,匆匆赶来,却是个陌生少女,身量比嘉言略高,眉目秀致,却是不如嘉言美貌。

    嘉语行礼答道:“臣行三。”

    元……三娘?太后仔细审视她的眉目,已经反应过来,是嘉言那个养在平城的姐姐,气度还过得去,太后在心里微微点头,问:“你深夜进宫,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回太后的话,是母亲让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