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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锥在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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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防盗吧, 没啥可说的。30%的比例也不大。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 唯姚佳怡气恨。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津阁有很多孤本……”

    嘉语笑着说:“谢娘子不必羡慕, 我在宫里,不过就这几日, 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娘子要什么孤本善本, 应有尽有。”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语一面说, 一面促狭朝姚佳怡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 一笑就过去了。

    姚佳怡却是冷笑一声, 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决然不许嘉语这个贱人进宫半步——贺寿都不许, 叫她没脸!不过, 要是她不进宫, 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这倒又让她左右为难了。

    嘉语从前没有来过文津阁,这时候抬眼看去,但见巍峨。自提了灯, 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皇宫地图。嘉语偶然听人说起,燕国的皇宫, 原是在前朝基础上修葺而成, 据说底下有密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前朝的图册, 在文津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 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就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卷书,每一个字,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中。

    哒哒哒。

    忽然听到脚步声,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嘉语猛地回头——没有人。也许是自己?嘉语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走,又响起来: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语终于慌了——这时候她倒又干脆利落得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惊恐——加快了脚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细麻裳,玉带束腰,羽冠束发。

    那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嘉语一动不能动。

    要仔细论这少年的五官,也许在洛阳城里能找到与他不相上下的——嘉语是见过美人的,元家本身就出美人,她父亲元景昊就是个美男子,嘉言长得好,昭熙也是。而眼前这个人,单看时,你也许并不觉得他有多美,只是无论站到哪个美人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夺去他的风华。

    其实这一类人,也许就都该叫祸水,不分男女。

    你猜对了,是萧阮。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眼前更荒谬、更可笑的相遇了。

    你要问嘉语有没有想过,重生之后,他们还会重逢?想过的。就算嘉语不肯承认,潜意识也想过。最好是不要再相遇,因为她不知道相遇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呢?万一呢?是该掉头就走吧。

    你倒是掉头啊!你倒是走啊!——为什么迈不开步呢?

    嘉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还有喉咙里咕咚吞下的一口口水——身体真诚实,嘉语悻悻地想,好像她在他面前,就没有过不丢脸的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阮扫一眼嘉语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这时节原本就容易出汗,何况嘉语这一路又惊又怕。

    有了声音,就会有光,有影,所有的巫咒都被解除,嘉语发现自己能动了,能出声了,她倒想说有人追她,可惜这种话,他不会信的——这种把戏她在他面前玩太多次了。

    嘉语用了全部的力量来镇压腔子里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以及舌尖上总是想要窜出来的那句“为什么”,谢天谢地,她死过一回了,她被他逼死过一回了!她说:“我来文津阁找书。”

    这种话,萧阮也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接下来,嘉语就转了身——不管跟着她的是个什么鬼,不管是个什么鬼!哪怕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让他吃了好了,再死一次好了,即便是再死一次,也好过让她面对萧阮。

    她这样想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悲哀,几乎淹没了她。

    “找什么书?”萧阮在身后问。

    嘉语没有回答他。她拖着过于沉重的身体,如在泥淖中,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津阁。

    书柜后头,闪出另外一张面孔,眉目俊俏得单薄。

    萧阮微抬了抬眼皮:“你吓她做什么!”

    元十六郎笑嘻嘻道:“你想过没有,其实娶她,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萧阮淡淡地说:“我有未婚妻。”

    “你们不可能。”元十六郎收了笑,“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求个一双两好,如宋王你,就不要做这种梦了。”他笑的时候没心没肺,怎么戏谑都不讨人厌,一旦收起笑,眉目之间,却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刀光绮丽。

    萧阮沉默了一会儿,忽笑道:“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长公主看上的是六娘子。”

    元十六郎道:“可惜始平王妃不会允六娘子下嫁。”

    小娘子可能爱慕他的颜色,到始平王妃这个年岁,却不容易再为色相所惑。萧阮在大多数丈母娘眼中,都算不得乘龙快婿,凭他在南朝怎样金尊玉贵,在燕朝能有什么根基?彭城长公主与他萧家的情分也就在一线之间,如今长公主活着还好,他日长公主过身,还不是要依附岳家?

    他是南朝皇族,无论如何落魄,北朝都不可能全心信任他,没有信任,空有官爵,能有什么好?

    正如元十六郎笑言,元家女儿不愁嫁。

    彭城长公主的心高气傲,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萧阮这次沉默得更久一些,文津阁里的沉默,黑暗里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墨香,而咫尺之地,光影黯淡。

    这是个不难预想到的结果,但是当初护送母亲北来,图的不过是个骨肉团圆,但是人心不足,得陇而望蜀,他吃了那么些苦头,母亲又有咽不下去的气,连卿染……苏卿染倒是不提,只有次失言,说起家乡莼菜。

    萧阮记得当时,像是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你看,你背负的那些东西,是永远都不可能卸下来。北人不可能信任他,叔父不可能容他回去,天下之大,原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

    但人总想活着,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就算有什么图谋,也并非不能原谅。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元三娘方才,走也不能,不走也不能,最后并手并脚转的身,那样滑稽可笑,她自己一定没有看过。而那样惨白的脸色,却是他没有见过。

    什么眼波流转,什么笑靥如花,这姑娘是下辈子也学不会了。但是他竟然有些隐隐地羡慕,羡慕她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地喜欢,理直气壮地来缠他,理直气壮制造偶遇。她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父亲,和足够强大的背景,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不过他是能明白的。

    燕国内乱,不会让他等太久了。

    “清河王人到哪里了?”萧阮忽然问。

    离了萧阮的“势力”范围,嘉语几乎要跑起来——来时不觉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住的玉琼苑,离文津阁竟然有这么远,远到总也到不了似的。走得太急,一个没留神就撞到了人。嘉语没头没脑说一句:“对不住。”

    抬头看清楚,竟然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玉面朱颜,宽袍缓带,俨然神仙中人。

    嘉语一愣:“你、你是谁?”——这绝对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这皇宫里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来问“你是谁”?

    中年男子竟也有些慌乱,迟疑片刻才道:“本王……本王清河王,受直阁将军所托来这里探望二十五娘——姑娘你是?”

    嘉语唔了一声,意识到嘉言说的是小玉儿:“你知道小玉儿?”

    “你进宫才几天啊,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嘉言道,“皇帝哥哥要瞒的是表姐,瞒我做什么!”

    嘉语心里一沉,嘉言能知道,王妃能不知道?王妃能知道,太后能不知道?但是这些人,谁都没有出手对付小玉儿。

    嘉言看出她的心思,直接戳穿道:“母亲说了,留给表姐处置呢。”

    留给姚佳怡处置,自然是给姚佳怡杀一儆百。可惜……像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小玉儿,也都低估了小玉儿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嘉语闷闷跟着嘉言去德阳殿。虽然嘉言没说,嘉语也猜得到,王妃不满她夜闯式乾殿。唤她过去,大约是要训斥。那倒没什么。嘉语心里一动,问:“式乾殿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嘉言道:“我还要从哪里听说!如今宫里传遍了,说皇帝哥哥发好大的火,要整顿式乾殿呢。”

    皇帝整顿式乾殿,可不是因为她夜闯的缘故。嘉语也懒得和嘉言解释。嘉言又道:“你少去惹她罢。还有表姐。我也知道你和表姐不和,但至于事事都针对她吗?别说我没提醒你,表姐是要做皇后的。”

    “你也觉得,姚表姐会做皇后?”嘉语问。

    嘉言从鼻子里哼一声:“难不成还有别人?”

    嘉语道:“你也觉得,姚表姐适合做皇后?”

    这话倒让嘉言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想到姚佳怡暴烈的性子。但是再暴烈,那也是打小和她好的表姐。嘉言道:“阿姐你胡说什么,合适不合适,哪里是我们能置喙的,万事有太后呢。”

    皇帝的婚事,自然是太后做主,可惜……嘉语道:“陛下怎么对姚表姐,你也看到了……何必呢?”

    嘉言斜看了嘉语一眼:“阿姐倒是会说人!”

    嘉语也知道嘉言说的是萧阮。她说的没有错。她倒是想铁骨铮铮发一回毒誓,比如说“我元嘉语要再缠着萧阮,就叫我挫骨扬灰不得好死”,不过仔细一想,她前儿还缠着萧阮,猛然转变态度,只怕更教人起疑。

    嘉言一向瞧不上她阿姐。不过佛堂里把紫萍的事儿说开以后,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感激,所以也不过分刺激她。姐妹俩沉默着走完最后一段,就到了德阳殿,王妃和太后都在,王妃躺着,太后坐着。

    嘉语进门,王妃就是一声暴喝:“给我跪下!”

    太后忙道:“盼娘你这是做什么……仔细动了气。都吓着孩子了。三娘你莫听你母亲胡说,到哀家这里来,哀家来问你。”

    嘉语瞧了王妃一眼,王妃立时就道:“太后有话要问你,还不快去!”

    这是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了。要平常,该是太后唱白脸,把好人让给王妃做才对。之所以让王妃来担任这个角色,大约是因为事涉皇帝,怕真吓到她——毕竟王妃动怒,只是家事,太后动怒就是国事了。

    嘉语心领神会,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一贯的和颜悦色,拉住她的手说:“哀家听说你昨儿晚上去式乾殿,强行带走了一个宫人,惹皇帝发了老大的火。他们不知道,哀家是知道的,你这孩子没那么冲动。必然事出有因。所以,你来告诉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语跪下道:“回太后的话,小玉儿没有拿我的镯子。”

    “你!”始平王妃大怒,几乎要坐起来,被嘉言死死按住,给她顺心口:“母亲让阿姐把话说完!”

    太后赞许地看了嘉言一眼。

    嘉语道:“昨晚小玉儿得罪了姚表姐,有人要借姚表姐的名义生事,事发突然,我找不到别的借口,只好出此下策。”

    太后与王妃对望一眼,王妃问:“你怎么知道有人要生事,还是以阿姚的名义?”

    嘉语平平地道:“我没有证据。”

    “你的意思是,”太后皱了眉头,“是你猜的?”

    “是。”嘉语说。

    太后又看了王妃一眼,嘉语不等王妃问,自己就说了出来:“大伙儿都知道那个时辰明瑟湖有匠人出没,所以原本并不在那个时辰出来,可偏偏,画舫才清理好,陛下刚好带小玉儿游湖,就和姚表姐撞上了。”

    “就因为这个?”

    嘉语道:“三娘也自知可能是疑心太过,但是宝光寺之后,三娘只怕万一。”

    她提到宝光寺,在场三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那件事中,嘉言无疑是受了惊吓,王妃无疑是受了委屈。而嘉语,没有人问过,她有多害怕。王妃甚至想:如果是她的亲娘在,也许是会过问吧。这个念头让一向觉得继女多事又不知好歹的王妃愧疚了。

    太后摸摸嘉语的鬓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嘉语低垂着头,不说话。

    太后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人会把罪名推到阿姚头上去呢?”

    嘉语道:“理当如是。就算小玉儿平日里另有结仇,但是昨晚得罪的是姚表姐,所以姚表姐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又因为太后总理后宫,无论姚表姐怎么辩解,都会有人怀疑是太后包庇。”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果昨晚真死了小玉儿,姚佳怡的名声,是怎么都洗不净了——进门之后要处置,那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姚佳怡还真没这资格。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是她没想周全。如果姚佳怡真坏了名声,就算她强行扶她上位,也难免落人口实。幸好……太后轻轻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来知会哀家一声,也少些闲话。”

    “恐怕来不及,”嘉语说,“连翘葳了脚,我身边实无可用之人,三来,我也没有证据。”

    抛开这些不说,谢云然本身的气度,也足以统摄六宫。

    好处还不止于此。嘉语默默盘算。谢家不同于姚家,姚家没有人,即便如今有太后撑腰,一家子攀上权势的顶峰,但还是没有人——人才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谢家有。

    有谢家的支持,皇帝就有了对抗太后的底牌。

    皇帝迟早是要亲政。

    娶姚佳怡,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姚佳怡是太后的人,相比皇帝,姚佳怡更亲近太后,姚佳怡也知道,没有太后,她坐不稳皇后这个位置。

    如今太后的心性,不像是能够把持朝政到死的,把持朝政到死,那需要冷血和铁腕,如汉时吕后。姚太后贪图享乐又感情用事,如果皇帝手无寸铁,她也许还会生出奢望,但是如果皇帝有了底牌,太后多半会因为心存忌惮,而不得不让步——只要双方都肯退一步,就不至于反目。

    如果皇帝能够依靠谢家顺利亲政,那么亲政之后,谢家权势必然大涨。虽然始平王日后被誉为燕朝第一战将,但是在朝中,必然会为谢家所压制。有谢家在前头顶着,即便功高,皇帝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有这一文一武,也许他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要太后认可谢云然,却不容易:姚佳怡是太后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一个亲闺女一样的侄女,太后会选哪一个做自己的儿媳,那简直没有悬念。

    再说了,立谢云然为后,太后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谢家会看得起姚家?谢云然会看得起她这个婆母?笑话!

    自八年前世宗驾崩到如今,太后在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八年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这个位置,留恋这个位置,不容任何人染指,哪怕是亲生儿子——不然她为什么最终与皇帝反目?

    那么当初——

    嘉语扣一颗棋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当初是不是因为太后不肯放权,而皇帝急于亲政,手里没有别的势力,才想到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