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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公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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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防盗吧, 没啥可说的。30%的比例也不大。  嘉语应声, 薄荷多少松了口气:“姑娘叫我想, 我就想, 不过……多半是想不出来的。”

    嘉语阴阴笑一声:“想不出来, 就代我在这佛堂里抄上三个月佛经。”

    “姑娘!”

    “喊一声再加一个月。”嘉语板着脸道,“我给你三次机会, 多过三次就不用再想了, 老老实实抄经。还有, 最迟到明儿下午, 就能知道是谁拦着母亲了, 所以, 务必在这之前给我答案。”

    薄荷:……

    薄荷是真什么都不敢说了, 想着三个月清汤寡水, 愁得小脸发白。

    ..................

    喜嬷嬷回了畅和堂,将佛堂中情形一五一十学给王妃听。王妃听完始末,淡淡地说:“辛苦了, 下去歇着吧。”

    喜嬷嬷哭丧着脸道:“奴婢办事不力,请王妃责罚。”

    “罚你做什么。”王妃轻描淡写地说,“你有什么办事不力,我叫你送东西,你送了, 不收, 是她的事儿。”

    “可是……”喜嬷嬷迟疑片刻。她不是姚家家生子。唯其不是, 才需要比家生子付出更多努力。王妃是他们全家荣华富贵所系, 她儿女前程所系,王妃所忧,是她所忧,王妃一时想不到的,她要为她设想周全——哪怕是想多了,也好过不想。

    喜嬷嬷咬牙跪下:“老奴有话要说,王妃莫嫌老奴多嘴。”

    王妃也不看她,一个字就回复了:“说!”

    喜嬷嬷将嘉语不去太后寿宴对嘉言的名声妨碍说给王妃听:“……六娘子如今说小是小,说不小也不小了,再过得两年,就要准备议亲,这名声,至关重要,王妃切不可……掉以轻心。”

    王妃却摇头:“如果她心气儿不平,就算收了东西,你以为,阿言弄坏寿礼的事儿,就不会传出去了?”

    “可是……”

    “可是什么,”王妃冷笑,“莫非嬷嬷以为,以后,她还能有多少出去的机会?”

    饶是喜嬷嬷见多识广,闻言也不由面色发白:“王妃不可……就算王妃这会儿能拦住她,日后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又能怎么样,”王妃冷冷道,“就算我肯带她出去,你想想看,连太后的寿宴都能使性子推拒,哪个家里敢轻易招惹?没人邀请,我还能觍着脸带她蹭上门去?王爷又能怪我什么?”

    喜嬷嬷听王妃这样说,虽然还是觉得不妥,也知道不能再劝,只得捧着王妃道:“还是王妃见识明白。”

    王妃笑一笑,吩咐芳桂扶起喜嬷嬷:“嬷嬷来回跑得辛苦,我上年得的那块玉,水色儿倒好,去拿了给嬷嬷。”

    喜嬷嬷千恩万谢跟着芳桂去了。

    王妃面上这才收敛了笑容,阴沉沉看着雕梁画柱,良久,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对付嘉语,迟早夫妻离心,但是她有自己的孩子,不能不为他们打算。嘉语那晚,实在让她心有余悸。

    如果只是任性也就罢了,继母总是不好当的,刁钻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但是这样城府深沉又心狠手辣,王妃忍不住轻抚腹部,除了嘉言,她还有腹中这块肉……元景昊总不能把这个女儿,看得比儿子还重吧。

    都说是个儿子呢……王妃略舒展了眉,轻快地想。

    ..............

    次日一早,薄荷来见,眉宇间十分雀跃:“姑娘我猜到了!——是表姑娘对不对?”

    “表姑娘会说服王妃对不对?”

    “为什么……是表姑娘?”虽然是意料之中,嘉语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沉。

    “哪次姑娘使性子不是表姑娘给收拾的首尾啊。”薄荷沉浸在自己猜中答案的兴奋中,“在平城就这样,姑娘弄坏了东西,姑娘捅了马蜂窝,姑娘淘气,姑娘骗甘松姐姐……”薄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吐吐舌头,赶紧略过去:“后来来洛阳就更加了。姑娘自己算算,得罪了王妃多少次,哪次不是表姑娘帮着打圆场……”

    薄荷说的是实话,唯其是实话,才格外惊心动魄,嘉语听到“甘松”两个字,心神一凛,想起她六岁时候闯过的一个大祸。

    始平王极少回平城,在嘉语的记忆里,一年就能见到父亲两次,一次清明,一次过年。清明扫墓,过年祭祖。这两次回平城,都会带着王妃和嘉言。

    起初嘉语年纪小,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后来年岁渐长,就有长舌的下人有意无意念叨说她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始平王之所以来平城这么少,定然是因为王妃阻拦;还说终有一日,他会忘掉平城还有她这个女儿。

    哪怕是谎言,说上一千次也成了真理。连成年人都难免被蛊惑和煽动,何况她年幼无知。

    那些下人总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明白,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背着她。但其实她是明白的。明白父亲是她在这世上最大的依靠。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做噩梦。梦见父亲不要她了,哥哥不理她了,连宫姨娘、袖表姐都被父亲带去洛阳,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

    事情过去很久,连嘉语自己也很难记起,是什么人说了那些话,也记不起自己从哪里得来的药,又如何知道药的用途。她把药下在了王妃的茶水里,却被兄长误食。当时昭熙腹痛如绞,王妃吓得魂飞魄散。

    事发后的腥风血雨。

    以她当时的年岁,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查到自己身上来,不过那对于始平王显然不是太困难。她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想着如果哥哥死了,她也不活了。她听到父亲咆哮,整个屋子都仿佛震动了,她被父亲从床底揪出来,她记得父亲发青的脸,抬手的一巴掌。

    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打死,但是并没有。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过了许久,嘉语惴惴地睁开眼睛,看到表姐的背影。

    贺兰袖替她挨了那一巴掌。

    她不知道贺兰袖从哪里钻出来,但是就和以往的许多次一样,她及时赶到了,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她挡在她的面前,抱住始平王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姨父你饶了三娘吧,三娘还小、三娘不懂事……”

    虽然贺兰袖是养在元家,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又是个女孩儿,始平王也下不了手。

    但是嘉语呆呆地,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忽地冲上去,推开贺兰,自个儿跪在父亲面前,大声说:“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就可以去见阿娘了!”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母亲。

    她生下不久,母亲就过世了,只是在她心里,母亲该是全天下最美丽最温柔最和气的人。永远都不会打她,不会不要她,不会丢下她不管——大概世上大多数年幼失怙的孩子,都这么想。

    嘉语记得自己当时仰起头,与盛怒中的父亲对峙,记得父亲高高举起的手,怎样颓然落下来。

    勇冠三军的始平王,在任性的女儿面前,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父亲。

    宫姨娘母女衣不解带服侍了昭熙好些天,直到昭熙好转。

    嘉语不敢去见昭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去见。她记得父亲带她去了母亲墓前。

    是在深夜,明月如钩,渺渺茫茫的雾气在月色里弥漫。墓地在很荒凉的地方,有幽蓝色的鬼火。小小坟头,坟上有草。有碑。那时候嘉语已经识字,认得墓碑上铁笔银钩写着:“爱妻宫氏”。父亲说:“你阿娘在这里。”

    四月的风还料峭。年幼的她缩着身子,惶恐地想:阿爷是要杀我吗?我伤了哥哥,所以阿爷带我来见阿娘,是要杀了我吧?

    但是并没有。

    她模模糊糊记得父亲搂着她,在墓前说了好些话,父亲的声音这样低沉,低沉得就像宫姨娘的催眠曲,渐渐就听不分明了,夜这样长,这样倦,这样冷。父亲是冷色里唯一的暖意,她偎在父亲怀里,隐约听见父亲说:“……对不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醒来,是新的一天,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宫姨娘说,父亲回洛阳了。

    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一场。

    要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父亲是在和母亲说对不起,没有教好他们唯一的女儿。他能够把儿子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却没有办法带着年幼的女儿东奔西跑。嘉语只能在平城,因为他不敢赌姚氏的良心,他想等她大一点,大到足以自保的时候,或者到他可以安安稳稳呆在洛阳的时候,再带她回洛阳。

    只是那时候不懂……虽然不懂,总记得父亲的眼泪,掉在她脸上的温度。

    后来……始平王来平城渐渐多起来,不再带王妃和嘉言,只带昭熙。但是平城对于昭熙来说,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十岁时候的中毒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比之寻常兄妹,他们兄妹始终不够亲密。

    总要隔一段时间看过去,才更清楚。嘉语默默地想,到底是谁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呢,又是谁,让她得到了药?

    都无从追究了。

    那次意外之后,家里上下被始平王亲自梳理了一遍,死的死,卖的卖,她当时的婢子甘松就是因此被发卖了出去。

    想到这里,嘉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是因为她吗?

    是因为她,父亲和哥哥才会轻身入宫、惨遭屠戮吗?

    隔了十年的时光。宫车辘辘辗过金砖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嘚嘚马蹄,嘈嘈人声,一双血手攀住了车窗,绣帘被粗暴地扯下,恶魔一样的面孔跃入眼帘,狰狞的刀伤,血污满面,从额角一直划开到下巴。

    她想要尖叫,她叫不出来。

    恶鬼似乎在朝她微笑,至少是一个努力微笑的表情,试图安慰她的惊惶,但是没有能够成功,但是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孔,或者说,是看明白他的口型,他说:“别怕是我。”

    ——是哥哥。

    她的哥哥元昭熙,是洛阳,乃至大燕出名的美男子。这时候形如恶鬼,只来得及说最后一个字给她听:走!

    走、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当时她就该有这种觉悟,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呆呆看着一地横流的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很多她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面孔,还有……她的父亲。

    一刀入腹,干脆,利落,果断。

    最后是一个诧异的表情,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明明前一刻还权倾天下,纵帝王不能掠其锋,下一刻,身死人手。

    她昏过去,过去很久很久才醒过来。她从来没有想过,父兄的死亡会是因为自己。

    然而——

    苏卿染没有必要骗她——再没有什么,比真相更能让她死不瞑目。

    她因此活转过来,回到十三岁的身躯里。那就仿佛是执念太深的鬼,能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

    苏卿染说,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她没做什么?

    她不知道。

    帘影一动:“姑娘,宫姨娘来了。”

    宫姨娘是她父亲的侧室,也是她的姨母。

    她母亲过世之前,寡居的宫姨娘就在元家照顾她和哥哥。当时元景昊尚未发达,宫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宫氏临死时候抓住妹妹的手和丈夫放在一起,虽然没有说破,意思已经很明白,是希望丈夫娶妹妹做继室。

    宫氏一片慈母之心,把夫君和儿女托付给妹妹,但是后来……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无论是后来元景昊的飞黄腾达,还是背弃初盟。

    “王妃找来这个严嬷嬷,到底什么居心,”宫姨娘坐在床沿上抹泪,“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

    燕国首都原在平城,高祖时候迁的洛阳。嘉语的祖父是当年留平城的宗室之一,嘉语兄妹都生在平城,后来元景昊外出闯荡,嘉语年岁尚小,元景昊怕继室对女儿不好,只带走了长子。

    一直到最近,太后寿辰,才让王妃把她们接来洛阳,找了宫里严嬷嬷指导她礼仪进退,严嬷嬷就和她的姓一样严苛。嘉语自小娇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严嬷嬷让她行第二十次稽首礼的时候,她昏了过去。

    “……三娘在听我说吗?”宫姨娘觉察到嘉语心不在焉。

    嘉语平静地看着宫姨娘:“那姨娘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宫姨娘一头雾水。

    嘉语一脸天真:“严嬷嬷教得不好,那姨娘能给我另请一个嬷嬷吗?”

    宫姨娘张口结舌,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擅长抱怨,可不擅长解决抱怨,半晌,方才期期艾艾问:“咱们、咱们不能回平城吗?”

    “娘说的什么话。”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责备,更多娇嗔。

    有人打起帘栊,进来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素白罗衫,束腰画裙,这一步一步走来,仅是风姿,已足以醉人。

    嘉语悄然收拢五指,指尖掐进掌心里,要这样,她才能用平常的声音喊出来:“袖表姐。”

    贺兰袖娉婷走到床前,笑吟吟地说:“娘说的什么话,姨父的家在洛阳,表妹的家就在洛阳,平城虽好,到底不是家呀。”

    宫姨娘被女儿说得讷讷:“可是严嬷嬷……”

    “三娘又作怪了吧,”贺兰袖笑盈盈伸手来捏嘉语的脸,嘉语生硬地扭转头,贺兰袖的手顺下来,拍拍她的肩,“娘你看我身体这么弱都能够坚持,三娘怎么不能,她作怪哄你心疼呢。”

    嘉语微垂了眼帘,眸子里诧异的颜色越染越深:她自小和表姐好,是真不记得表姐有过这样的言行。这是暗示她装昏偷懒,然后把过错归结于继母吗?

    而宫姨娘已经全然不记得女儿抱怨过严嬷嬷凶蛮的话,抚着胸口叹说:“……那就好、那就好。”

    贺兰袖察言观色,又问:“三娘还在怪王妃?”

    “我为什么要怪母亲”几个字到嘴边,嘉语一惊,忽然就记起来,当初的她该是这样应的:“都是她!我好端端在平城过我的日子,把我接来洛阳做什么,打量我爹不在好欺负是吧,还找了那么个凶死人的老蛤·蟆——”

    “老蛤·蟆”是贺兰袖给严嬷嬷取的外号。

    嘉语心里摇头,口中只道:“表姐说什么呢,那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这个回答显然在贺兰袖意料之外,贺兰袖微怔了怔,说:“严嬷嬷是王妃请来……”

    “母亲当然是为我好,才请来严嬷嬷,”嘉语不等她说完,截口就道,“我不专心,是我不对,我正要去给严嬷嬷赔礼呢。”

    这话不仅贺兰袖,就是宫姨娘也大吃一惊,讪讪道:“三娘这是怪姨娘?”

    “姨娘又胡想了。”嘉语拉住宫姨娘的手撒娇。

    宫姨娘虽然胆小,怯懦,无用,有私心,不会说话,也没有好好教过她人情世故,但那不是她的错。

    当初是宫氏给了她们母女落脚之地。她对宫氏是真心感激,对他们兄妹也是真心疼爱,只是有些东西,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又如何教得了人?

    嘉语目中涌出泪光:“我怎么会怪姨娘。要我说,让我们一直呆在平城,是阿爷想差了,平城虽然好,到底不是洛阳,我们要适应洛阳的日子,也许我们在洛阳,还要呆很久很久……比平城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