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文学网 > 北朝纪事 > 326.弦断谁听

326.弦断谁听

800文学网 www.800wenxue.com,最快更新北朝纪事 !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这话让王妃心里一阵感动, 太后却是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嘉语心道我当然知道。忽然有人从殿外进来, 周围伏地一片:“陛下!”

    太后抬头瞧见皇帝:“皇儿怎么来了?”

    “朕来给母后问安。”皇帝笑吟吟地说,一转眼瞧见嘉语,像是十分惊异, “三娘也在?”

    “好了好了!”太后拉起嘉语,示意侍婢赤珠搬了坐具来, 按着嘉语坐下。又嗔怪皇帝说,“亲娘面前也装神弄鬼, 不就是怕我为难了三娘么, 知道你们兄妹好,你瞧瞧, 可一根儿头发都没掉吧?”

    皇帝只是笑, 因为年少,那笑容里多少有些腼腆。许久才道:“还有件事……儿臣想把刘统领换了。”

    “刘统领又哪里不好了?”太后像是有些头疼。

    “他负责守卫式乾殿, 却出了这等事, ”皇帝理直气壮地说, “昨儿是小玉儿, 谁知道来日会不会是朕……”

    “呸呸呸, 尽胡说!”太后打断他, “小玉儿什么东西,也配拿来打这个比方。再说了, 小玉儿是中毒, 要问罪也是膳房, 和刘统领什么相干。你要是为着昨晚他得罪了三娘, 要给三娘出气,怎么不先问问三娘的意思?”

    根本就不关嘉语的事,却被太后硬生生拉扯到嘉语身上,而对嘉语来说,这却是个两难。顺着太后回答“刘将军恪尽职守”,皇帝定然不满意,要是顺着皇帝说“刘将军尸位素餐”呢,太后又不满意了。嘉语只得抬头来,傻愣愣“啊”了一声,像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王妃从旁劝道:“三娘哪里知道这里轻重……阿姐就莫要为难她了。”

    太后却道:“你看,三娘都不记得了,皇儿何必还耿耿于怀,就这样吧。”

    皇帝低头想了一会儿,没有作声——大约是知道,作声也没有用。

    嘉语姐妹和皇帝在德阳殿里陪太后用餐。太后同嘉语说,也不用太忌讳,得空,来看王妃也是可以的。赤珠熟悉药理,让她给瞧瞧身上佩戴就可以了。嘉言是就这样处理的。嘉语只是点头,并不多话。

    用过早餐,嘉言陪王妃散步,嘉语和皇帝一起告退。皇帝有些歉意地说:“朕知道得迟了……”

    嘉语说:“无妨。”

    她原本就没指望皇帝赶来救命。当然太后和王妃也不至于会想要她的命。不过几句审问,至多责备,当不得什么。不过皇帝肯来,还是让她欣慰。

    皇帝说:“三娘怎么不问,凶手抓到没有?”

    嘉语道:“那是陛下的家务事……”

    “家务事?”皇帝登时就笑了,“三娘会不会觉得,朕很没有用?”

    “什么!”嘉语大吃了一惊。她是经常觉得自己没有用,知道得太少,能做得太少,能改变得太少,每每想起,夜不能寐。却想不到九五至尊也会这样。一时睁圆了眼睛,“陛下何以……妄自菲薄?”

    “如果朕不是皇帝,”皇帝说,“如果三娘不把朕当皇帝,就只是寻常人家寻常兄妹,三娘是不是可以和朕说说实话?”

    嘉语道:“三娘一向都尽力说实话,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太后。”

    “那好。”皇帝说,“式乾殿是朕的家务事,可是朕连家务事都管不好。朕曾听太傅教导,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朕如今,可不就连一屋都扫不干净?”

    嘉语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陛下以妹视三娘,那么恕三娘大胆。”

    “说!”

    “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大约与陛下有所出入。”

    “哦?”

    嘉语猜想皇帝是对于不能撤换刘统领耿耿于怀,却不便直言,只道:“汉时大儒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三娘看来,并不是说,一屋都扫不了,就无法扫平天下,而是,要是从打扫自己的屋子开始,一步一步走到扫天下。陛下知道,我在平城长大,多少听过俚词俗语,用民间的说法,大约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式乾殿这么大,陛下不妨从角落扫起。”

    ——刘统领动不了,不妨先动刘统领身边的人。

    皇帝万料不到嘉语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呆了许久,喟然道:“三娘该是朕的亲妹妹才好。”

    嘉语笑道:“那是永泰和阳平公主年岁尚小,到两位公主长到我这年岁,陛下就会说,这才是我的亲妹子呢。”

    皇帝哈哈一笑。

    嘉语又道:“同样,陛下如今无法厘清家务事,也是因为陛下年岁尚小,尚未亲政,到陛下亲政了,三娘就袖手看陛下扫天下。”

    这句话,皇帝是不同意的。如果太后肯轻易放手,就不会操控他的婚事了。却也没有反驳,只拿中指刮嘉语的鼻子:“朕年岁尚小,说得就好像三娘倒比朕要年长似的……你羞不羞?”

    嘉语心里默默地想:可不就是比你年长?

    眼看长廊走尽,皇帝压又低了声音说:“今儿晚上就是凌波宴了。”

    “嗯?”

    “……朕会放烟花助兴。”

    凌波宴是在画舫上进行,如果放烟花,那么一众贵人势必离开船舱,走到甲板上看烟花。

    嘉语手心里微汗,却是从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话说完,皇帝上辇,到嘉语不可能看到的地方,皇帝的脸色就黯淡下来,他轻轻合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对不住了,三娘。”

    以后……总还有补偿的机会,他默默地想。

    ...................

    天色永远晚得比你想得要早。

    连翘不能行走,太后赏了人过来,被嘉语退了回去。嘉语带了锦葵,虽然锦葵未必可靠,胜在不多话。

    满湖都是荷花,荷灯,乐声在很远的地方,只由缓慢的风,缓缓地吹过来,嘉语是没心思听这些的,她记挂着皇帝的烟花。

    烟花亮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宴毕,天色将晚,贵妇们三三两两告退。

    始平王妃一直陪坐,到天色将晚不得不走了,才依依同姐姐辞行,太后拉她说了一会儿话,王妃忽然干呕起来。太后是经过事的,一瞧就明白,低声问:“盼娘,你可是……有了?”

    王妃红着脸点点头。

    太后道:“景昊不在家,阿言还小,三娘又初来乍到,如今那府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不如索性在宫里住上一阵子,也有人看顾。”

    太后说这话,始平王妃倒没什么不愿意,只是……她回头看了一眼明月:“那也得先把二十五娘送还给她哥哥,我带进来的,恐怕还得我送回去。”

    太后却道:“哪里犯得上这样折腾,要我说,明月也在宫里住下吧,瞧那小模样,说出去人家都不信是金枝玉叶……想来她哥哥也是年纪小,不会照顾人。”说着朝明月招手,明月赶忙走近,太后问:“本宫想留你在宫里住些日子,你可愿意?”

    明月哪里能不愿意,自然是叩谢天恩,又说道:“太后抬爱,二十五娘求之不得,只不过……还请太后知会哥哥一声,免得哥哥着急。”

    除了始平王妃一行五人,太后还留了谢云然、陆靖华,穆蔚秋,于璎雪,郑笑薇和李家两位姑娘,当然也少不了姚佳怡。

    嘉语得知要在宫里住上一段,虽然意外,倒也安之若素。不过料想,贺兰应该很高兴:宫里距离皇帝可比王府近得多。

    从前这个时候,贺兰也被留在了宫里,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让太后——也许是皇帝——对她印象深刻,不然以她的出身,怎么可能被立为皇后?

    不过,无论她从前做过什么,这一世,她最好是不要再奢想了皇后的宝座了!

    她知道贺兰想攀龙附凤,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拦她,但是皇后对于朝局影响实在太大。嘉语虽然吃不准她在皇帝身边起过怎样的作用,但是她不敢赌。

    她不敢赌她的良心。

    以始平王府这么多年对她的抚育之恩,以她与她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也不过是被当成登天梯,垫脚石,日后,皇帝与始平王之间她会怎么选,那简直没有疑问。

    ..............

    一连好些天的宴饮,游园,投壶,也有插花,双陆,斗草,握槊。

    贵女们诗歌酬唱,争奇斗艳。太后喜欢这些热闹,可惜嘉语不擅长,不过不擅长明显更招人喜欢,横竖都是陪坐。

    让嘉语惊诧的是贺兰袖的格外沉静。既没有找机会让她出丑,也没有刻意为她解围。倒像是平常人家相亲相爱的两姐妹,处处照拂而不过分,比如恰到好处的一杯水,适时记起的口味偏好。这样的温柔细致,嘉语几乎要怀疑,自己前生,如梦如幻了。

    过了些天,阳平、永泰两位公主就回去读书了,明月年纪小,被安排与两位公主一起进学。嘉语姐妹就没这运气,虽然这些贵女不难相处,谢云然大气,陆靖华天真,穆蔚秋清冷,郑笑薇娇媚,李家两个姑娘也都知书达理,温柔可亲,但是嘉言还是不耐烦。

    ——都是天之骄女,谁乐意做陪衬呢。

    何况姚佳怡和嘉语隔三差五总有些口角官司要打,嘉言也难做。

    比嘉言更不耐烦的是皇帝。

    他时不时会被太后拉出来站台。虽然贵女们含蓄,但是狼看羊的眼神,再含蓄也有限。更何况还有个缠人的姚佳怡。嘉语瞧他浑身不自在,想当初萧阮看见自己,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情——没准她还更惹人厌。皇帝和姚佳怡,多少有从小的情分。

    成不了姻缘,也还是兄妹。

    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想到萧阮,她总想叹气。

    对皇帝,嘉语心情也十分复杂。

    诚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这会儿事情还远没有发生,她总不能因为没发生的事,去怨恨父亲效忠过的人。何况怨恨也无济于事,她能怎么样?她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就是她能怎么样,她也不能不慎重。

    之前她不知道,但是之后——皇帝死后,燕国天下的四分五裂,她是知道的。正因为燕国衰弱,吴国才有底气上门来讨要皇后。

    况且,如果当初父兄确实有篡位之意,皇帝不奋起一击,难道引颈就戮?

    总会有办法的,嘉语对自己说。

    皇帝倒是很喜欢找她说话,大约是看准了她和姚佳怡不对付。她又不像嘉言,铁板钉钉太后的人。但是两个陌生人,便纵是亲戚,能有多少话说,无非就是问:“平城是什么样子,朕还没去过呢。”

    “平城不及洛阳繁华。”嘉语这样回答。

    皇帝就说:“其实洛阳城,朕也没有正儿八经好好看过。”

    “三娘也没有。”

    两个人面面相觑。嘉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是夏天的午后。刚下过雨,草木都还湿漉漉的,挂着雨露,时有风,就还有花的香气,一阵一阵吹送过来。他们在亭子里下棋,远远能看到贵女们扑蝶的身影。

    花红柳绿,娉婷袅娜,如画。

    嘉语说:“我家在平城,不像在洛阳王府,那边就是个三进的宅子,人也简单,就姨娘带着我和表姐。”

    “你表姐……”皇帝掀了掀眉,“贺兰娘子?”

    “正是。”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有这么明显!嘉语愕然。她重生之后,确实不如从前亲近贺兰袖,但是至于明显到连皇帝这样没见过几次的人都能觉察出来?

    “三娘在害怕?”

    嘉语愣了愣,方才说道:“陛下说什么,三娘不明白。”

    皇帝的笑容有些狡黠:“朕也不喜欢。”

    “什么?”

    “贺兰娘子……”皇帝停一停,像是在斟酌措辞,“太聪明了些。”

    嘉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皇帝是不喜欢聪明人吗?也对,蠢人比聪明人好摆布,不过听他这言外之意是——她不够聪明?

    “你不傻,”皇帝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不过你们的聪明,没用在同一个地方。”

    “什么叫……没用在同一个地方?”嘉语结结巴巴问出这句话,心里惊恐和羞愧——她活了两世,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时候的皇帝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皇帝微微一笑。他很乐意亲近始平王的这个长女,因为她对他没有企图,也因为她背后,站着始平王。

    她像是个平城里坊中走出来的姑娘,比贺兰更像。贺兰在某些时候总让他错觉,她和他的母亲一样,不,甚至比他的母亲更像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而三娘不。三娘像个彻彻底底,平常人家养大的孩子。

    ——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少年天子,没有见过真正的布衣荆钗,嘉语,就是他所能想到民间女子的极限了。

    与她相比,贺兰太擅长人心的揣摩与利用了,就和他一样。

    一个人未必会喜欢另外一个自己。

    他看得出,太后对嘉语影响力有限。他有把握和她说话不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对嘉言,他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太后是他的母亲没有错,但是他才是天子。

    皇帝说:“三娘不必觉得惊讶,这都我很小的时候,父皇教过的东西,父皇很早就过世了,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这些。”

    嘉语迷惑地睁大眼睛。

    像猫儿一样的眼睛。

    “……父皇说,天下聪明人很多,做皇帝的,不必是最聪明的那个,但是皇帝必须是那个会用聪明人的人。而要用一个人,起码须得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旦你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你就会知道,他用心在哪里。”

    贺兰袖想要做人上人。从前她不知道,后来她知道了,而皇帝……莫非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嘉语吃惊地想,如果他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还……娶她?

    莫非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一个与他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妻子,而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或者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女人?贺兰当然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她可以作为一个枢纽,在皇帝与她父亲之间。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索性沉默,下了一角棋。嘉语跟了一角。啪嗒,棋子落定,方才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却是轻声问:“那么陛下,会不会有朝一日,立我表姐为皇后呢?”

    她需要这个承诺——她不想贺兰母仪天下。

    只要贺兰不爬到那个位置,她就还有压制她的可能。一旦她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她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从前贺兰没有放过她,这一次相信也不会,嘉语苦涩地想。

    皇帝微微怔住,目光在棋局上流连一回,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答应帮朕劝说母后立谢娘子,从今儿起,朕就许你上文津阁。”

    嘉语“啊”了一声,几乎撞翻棋局:“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进文津阁?”

    连尊称都忘了。

    皇帝笑得十分可恶:“因为姚表妹讨厌文津阁。”

    嘉语:……

    嘉语回玉琼苑,首先去放了锦葵。锦葵奇怪她没能顺利出宫。嘉语没解释,也没有责怪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死而复生,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宠,难道还能奢求顺风顺水事事顺利?谁也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承诺啊。

    只要有命在,其他都不算什么。只要活着,就可能翻盘,但是人死了,就无能为力了。

    连翘瞧见她这么早回来,倒是小小吃了一惊:“凌波宴这么早就散了?”

    嘉语有些疲倦地摇头:“看样子,咱们须得在这宫里,再住上一段时日了。”

    连翘“啊”了一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这话里意思,难道姑娘不想呆在宫里?

    嘉语没理会连翘的疑惑,她还在琢磨皇帝什么意思。她出宫,只是从最低限度打算规避风险,但皇帝还是阻止了她。他不打算放她回去——他不打算放出宫去的,定然不止是她,也许还有嘉言、王妃,这些与太后利益相关的人。

    但是小玉儿不是她们杀的,甚至不是她们能杀的,皇帝应该很清楚,那就是太后的意思,那就是太后针对他杀了清河王的反击。所以皇帝要针对的,不会是她,而是太后,皇帝不放她们出宫,目的只能是——怕走漏了风声。

    怕走漏了什么风声?自然、自然是皇帝对太后不孝的风声。

    他是打算对太后不孝了吗?

    他是打算如今就与太后反目了?

    就为了一个小玉儿?不不不,当然不是。也许有人以为是,没准他自己也以为是,但是到后来,他会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