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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倚门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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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用过晚饭, 嘉言去看母亲——这时候始平王妃已经显怀, 只没对外说。贵女们三三两两在玩双陆。贺兰袖也在其中, 嘉语出门, 贺兰还问一声:“三娘哪里去?”

    嘉语大大方方地说:“陛下允我上文津阁。”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 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 唯姚佳怡气恨。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津阁有很多孤本……”

    嘉语笑着说:“谢娘子不必羡慕, 我在宫里, 不过就这几日,倒是日后这宫里……没准谢娘子要什么孤本善本, 应有尽有。”这话暗示谢云然六宫有份,嘉语一面说, 一面促狭朝姚佳怡看。

    谢云然知道她们表姐妹长期不和,不过拿她做个筏子,倒也不恼, 一笑就过去了。

    姚佳怡却是冷笑一声,打定主意:日后做了皇后, 决然不许嘉语这个贱人进宫半步——贺寿都不许, 叫她没脸!不过,要是她不进宫, 她又怎么让她瞧见她的威风呢?这倒又让她左右为难了。

    ............

    嘉语从前没有来过文津阁,这时候抬眼看去,但见巍峨。自提了灯, 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要找皇宫地图。嘉语偶然听人说起, 燕国的皇宫, 原是在前朝基础上修葺而成,据说底下有密道——但是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前朝的图册,在文津阁都有备份。

    ——她不确定命运的最终结果,如果这一次,也还是有那一日,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

    到处都是书,浩如瀚海银沙。连脚步都染了墨韵余香。每一卷书,每一个字,经历过什么,书写他们的人,是怀了怎样的希望,想在这个世间,留下曾经活过的痕迹?这样想,便又仿佛穿行在岁月中。

    哒哒哒。

    忽然听到脚步声,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嘉语猛地回头——没有人。也许是自己?嘉语也不想自己吓自己,停步,那声音果然住了。

    再走,又响起来:哒哒哒。

    转一个弯,猛回头——没有人!

    嘉语终于慌了——这时候她倒又干脆利落得忘记了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只觉惊恐——加快了脚步。猛地再转过一个弯,眼前乍亮,有人在灯影中回过头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黑色细麻裳,玉带束腰,羽冠束发。

    那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样,嘉语一动不能动。

    要仔细论这少年的五官,也许在洛阳城里能找到与他不相上下的——嘉语是见过美人的,元家本身就出美人,她父亲元景昊就是个美男子,嘉言长得好,昭熙也是。而眼前这个人,单看时,你也许并不觉得他有多美,只是无论站到哪个美人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夺去他的风华。

    其实这一类人,也许就都该叫祸水,不分男女。

    你猜对了,是萧阮。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眼前更荒谬、更可笑的相遇了。

    你要问嘉语有没有想过,重生之后,他们还会重逢?想过的。就算嘉语不肯承认,潜意识也想过。最好是不要再相遇,因为她不知道相遇会发生什么,但是,如果呢?万一呢?是该掉头就走吧。

    你倒是掉头啊!你倒是走啊!——为什么迈不开步呢?

    嘉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还有喉咙里咕咚吞下的一口口水——身体真诚实,嘉语悻悻地想,好像她在他面前,就没有过不丢脸的时候。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阮扫一眼嘉语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这时节原本就容易出汗,何况嘉语这一路又惊又怕。

    有了声音,就会有光,有影,所有的巫咒都被解除,嘉语发现自己能动了,能出声了,她倒想说有人追她,可惜这种话,他不会信的——这种把戏她在他面前玩太多次了。

    嘉语用了全部的力量来镇压腔子里那颗砰砰砰乱跳的心,以及舌尖上总是想要窜出来的那句“为什么”,谢天谢地,她死过一回了,她被他逼死过一回了!她说:“我来文津阁找书。”

    这种话,萧阮也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接下来,嘉语就转了身——不管跟着她的是个什么鬼,不管是个什么鬼!哪怕下一刻出现在面前的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让他吃了好了,再死一次好了,即便是再死一次,也好过让她面对萧阮。

    她这样想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悲哀,几乎淹没了她。

    “找什么书?”萧阮在身后问。

    嘉语没有回答他。她拖着过于沉重的身体,如在泥淖中,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津阁。

    ..............

    书柜后头,闪出另外一张面孔,眉目俊俏得单薄。

    萧阮微抬了抬眼皮:“你吓她做什么!”

    元十六郎笑嘻嘻道:“你想过没有,其实娶她,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萧阮淡淡地说:“我有未婚妻。”

    “你们不可能。”元十六郎收了笑,“像我这样的人,也许还能求个一双两好,如宋王你,就不要做这种梦了。”他笑的时候没心没肺,怎么戏谑都不讨人厌,一旦收起笑,眉目之间,却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刀光绮丽。

    萧阮沉默了一会儿,忽笑道:“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长公主看上的是六娘子。”

    元十六郎道:“可惜始平王妃不会允六娘子下嫁。”

    小娘子可能爱慕他的颜色,到始平王妃这个年岁,却不容易再为色相所惑。萧阮在大多数丈母娘眼中,都算不得乘龙快婿,凭他在南朝怎样金尊玉贵,在燕朝能有什么根基?彭城长公主与他萧家的情分也就在一线之间,如今长公主活着还好,他日长公主过身,还不是要依附岳家?

    他是南朝皇族,无论如何落魄,北朝都不可能全心信任他,没有信任,空有官爵,能有什么好?

    正如元十六郎笑言,元家女儿不愁嫁。

    彭城长公主的心高气傲,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萧阮这次沉默得更久一些,文津阁里的沉默,黑暗里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墨香,而咫尺之地,光影黯淡。

    这是个不难预想到的结果,但是当初护送母亲北来,图的不过是个骨肉团圆,但是人心不足,得陇而望蜀,他吃了那么些苦头,母亲又有咽不下去的气,连阿染……苏卿染倒是不提,只有次失言,说起家乡莼菜。

    萧阮记得当时,像是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你看,你背负的那些东西,是永远都不可能卸下来。北人不可能信任他,叔父不可能容他回去,天下之大,原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

    但人总想活着,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所以就算有什么图谋,也并非不能原谅。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元三娘方才,走也不能,不走也不能,最后并手并脚转的身,那样滑稽可笑,她自己一定没有看过。而那样惨白的脸色,却是他没有见过。

    什么眼波流转,什么笑靥如花,这姑娘是下辈子也学不会了。但是他竟然有些隐隐地羡慕,羡慕她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地喜欢,理直气壮地来缠他,理直气壮制造偶遇。她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父亲,和足够强大的背景,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不过他是能明白的。

    燕国内乱,不会让他等太久了。

    “清河王人到哪里了?”萧阮忽然问。

    ....................

    离了萧阮的“势力”范围,嘉语几乎要跑起来——来时不觉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住的玉琼苑,离文津阁竟然有这么远,远到总也到不了似的。走得太急,一个没留神就撞到了人。嘉语没头没脑说一句:“对不住。”

    抬头看清楚,竟然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玉面朱颜,宽袍缓带,俨然神仙中人。

    嘉语一愣:“你、你是谁?”——这绝对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这皇宫里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来问“你是谁”?

    中年男子竟也有些慌乱,迟疑片刻才道:“本王……本王清河王,受直阁将军所托来这里探望二十五娘——姑娘你是?”

    “三娘该呼我清河王叔。”清河王却是记性极好,一听说是始平王的女儿,就叫出了嘉语的排行。

    “清河王叔。”嘉语从善如流。

    往南走了两刻钟就到清秋阁,明月听说嘉语来了,一路雀跃:“三姐姐好久不见!”

    猛地瞧见清河王,刹住脚步,恭恭敬敬屈膝行礼道:“二十五娘见过王叔。”

    嘉语不打搅他们叔侄叙话,略坐一坐就回了玉琼苑。贵女们还在戏耍,看到嘉语,姚佳怡就叫起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说什么皇帝哥哥允你上文津阁,谁知道是不是吹的。”

    她提到文津阁,嘉语心里又是翻腾起来,也不与她计较,急步回了房——要这时候才忽地想起,皇帝允她进文津阁,并非避开姚佳怡,而是……萧阮常去文津阁么?

    嘉语觉得一口气噎在喉中:大约在皇帝眼里,在所有其他人眼里,能见到萧阮,对她,都是一种恩赐吧。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忘掉这件事呢?嘉语茫然地想。要到什么时候,见到萧阮,才能够从容,如同见到路人呢——如果不能,就还是不要再相见了吧。嘉语拉过被子,蒙上头,她难过得几乎无法原谅自己。

    ——大约人性是这样,最恋慕的是自己,最憎恶的是自己,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但是一次一次纵容的,还是自己,就算能重生一次,也还是人,是人,就须得绝大的毅力,方才能够摆脱人性固有的弱点。

    也许做鬼还轻松一点,嘉语忍不住说了一句符合她眼下这个年龄的小姑娘该说的话。

    ..................

    自那日撞到清河王,嘉语也觉得明月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宫里未免可怜,又去探望过几次。

    近半月的调养,明月好看了许多,眉目也渐渐显山露水。她这时候年岁尚小,日后应该也是个美人。她很亲近嘉语,嘉语也不知道缘故,明明贺兰袖对她看顾得更多一点。

    嘉语询问明月起居,功课,明月给她看她的习作,字写得并不太好,但是显而易见进步,嘉语不由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也许是吃过苦,心志比寻常孩子坚毅得多。嘉语很惭愧地想起自个儿晃荡过去的岁月。

    明月说:“……清河王叔那天,其实不是来探望我。”

    “什么?”

    明月笑容里有狡黠的光:“清河王叔这等大忙人,怎么会有空来看我。”

    嘉语微微皱起眉头:清河王是摄政王,她其实是听过的,只是年代久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月说他是大忙人,这话不假。替幼主掌管朝政,怎么不忙?如果他肯庇护明月兄妹,他们早不是这个处境了。

    嘉语记得当时清河王被她撞到,像是有瞬间的慌乱。只是那时候她自个儿更慌乱,也就没有细究。

    论理,摄政王进宫,不算稀奇,但是那个时辰,独自一人……嘉语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回头往太后居住的德阳殿里看了一眼。如她果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不是。

    姚太后如今,也尚未到而立之年。

    清河王当然是个美男子。

    从清秋阁出来,嘉语心中诸多疑虑,也不知道该与谁说——与谁说都不合适。

    连翘机灵,到底身份太低;和贺兰说话又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且贺兰给出一个主意,哪怕十成十看起来是为她,只怕其实九成九是为了自己。嘉言对于宗室,倒是比她知道得多,但是嘉言的性子……

    忽有人拊掌笑道:“三娘也在这里?”

    是皇帝。

    嘉语屈膝行礼,被叫了平身起来,才品出那个“也”字来得蹊跷,抬头一瞧,皇帝身边那个穿浅青色长裳、眉目如画的少年,不是萧阮却是哪个。嘉语只看了一眼,就垂头去:有皇帝在,她总不可能拔脚就走。

    他在也不奇怪。彭城长公主一早就谋划了让他做皇帝的伴读,后来发现他学识渊博,索性就让他教皇帝礼仪——整个大燕,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把礼之一字实践得赏心悦目。

    皇帝笑吟吟问:“三娘这是打哪里来?”

    嘉语道:“我方才去看望二十五娘。”

    皇帝笑了:“二十五娘这下倒是成了香饽饽,你看了我看,我看了他看。”他没有明指,嘉语却下意识想道:他说的是清河王。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那都是陛下仁德。”

    说话的是皇帝身后的小寺人,身段玲珑。寺人衣裳粗笨,在她穿来却是纤腰一握。雪白的面皮,眉目描画得极是精致,嘉语瞧她也不闪避,嫣然一笑,两个梨涡,俏皮又好看,并无怯意。

    她知道她的身份,嘉语下意识想。要不是有萧阮,她第一眼看到的,该是这个精致的小美人。

    但是不经主子允许,哪个奴婢敢随便开口。嘉语的目光转向皇帝,皇帝面色微红,轻咳一声,说道:“朕说错了,是三娘心善,惦记明月,隔三差五去探望——前儿清河王叔父,不也是三娘带过去的吗?”

    这是逃避!嘉语悻悻地想。

    却听萧阮道:“三娘子还真是大忙人,才下文津阁,又去德阳殿。”

    这时候天色将暮了,有晚风徐徐吹过去,和着萧阮的声音,倒像是有什么乐器在响,也许是钟琴,或者是零落的星光,不不不,是月光,那须得是初一的新月,明锐,清亮,不像十五十六那样蠢胖蠢胖的。

    但是这句话,嘉语不能不反驳——皇帝既然能够知道清河王去过清秋阁,那么去清秋阁的时间也不难知道。她不能说这个谎,在皇帝心里失分:“我没有去德阳殿,我从文津阁下来就碰到了清河王。”

    皇帝“咦”了一声:“朕还以为三娘在母后那儿,顺路带了清河王去探望明月,怎么,清河王去清秋阁,竟然没个带路的人?”

    嘉语心里“咯噔”一响,到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入了彀。

    “你!你这孩子疯魔了!”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嘉语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怔住,刚巧琥珀进来,附耳低语几句,太后起身道,“阿言你留在这里,好生劝劝你阿姐,本宫先出去了。”

    太后出去,就剩了嘉言和嘉语大眼瞪小眼。

    嘉言还在震惊中,嘉语已经开口问:“宴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

    “我被锦葵扶出去醒酒之后,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嘉语道,“我像是听到有人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