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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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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当夜便抵达晋州,一入晋州, 容常曦便被转移到一个小一些的轿子中, 容景思并没有禁锢她, 将她安排进晋州的一个小宅子里,那宅子四四方方, 十分干净,里头有几个仆人,看着显然都会一些功夫。

    他不敢让这宅子太显眼, 所以周围没有太多护卫,只让几个护卫装扮成附近的普通百姓, 时常在宅子周围走动。

    想也知道, 大皇兄在晋州, 容景思来了, 自是要直接去晋王府上的, 且之后都得住在晋王府上,否则会显得十分可疑。

    容常曦在这小宅子里安顿下来,时值半夜, 容常曦确然疲惫,便将逃跑什么的都暂时放在脑后,决定先小憩一下,可才躺下不就,便听见极轻的脚步声。

    她如今总是睡得很浅, 听到这动静, 便不由得坐起来:“谁?”

    她以为是容景思居然半夜溜回来, 且直奔自己房间,那人却一言不发,往前又走了两步。

    借着点点月光,容常曦看见一张已近一年未见的脸。

    容景谦。

    这一年不断的征战,让他已如同上一世最后回来时相差无异了。

    他又长高了一些,如今容常曦是彻彻底底只能仰头看他,他的肤色也比从前黑了一些,面容冷峻,鼻梁高挺,看着比从前还要英俊几分,若是他如今想要选妃,只怕递上来的画卷,会压塌御书房那坚固的金丝楠木龙纹桌。

    他望着容常曦,双眸冷清,如同两块毫无情绪的黑曜石,却又让人心中凭空生出无限的畏惧,而他潜入这里,并没有穿黑衣,而是一身墨蓝色的长袍,仿若闲庭信步,轻松就可以走入容常曦的房间。

    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脸,另一半却隐匿在黑暗之中,他似披星戴月而来的修罗,手执容常曦不堪一击的性命。

    容常曦静静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惊讶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好像她内心其实早就已经接受容景谦便是会随时出现随时消失,无所不能之人。

    她想到自己最后一次同容景谦见面,是一起杀了容景祺,他借着自己的手,铲除了讨人厌的二皇子,还有容景昊,而如今他会用自己做什么呢?三皇子劫持了她,用一个女人蒙骗皇帝与胡达,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容景谦只要将她带回去,便可以将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夺嫡对手容景思,给彻底地铲除。

    当然,容景谦做事向来小心,他不会允许和容景思向来关系很好的容常曦有机会为她、为容景思辩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容常曦,再将她的尸体带回皇帝面前,其后如何编故事,正是容景谦所擅长的。

    容常曦一动不动,她早就认命了,上辈子她因容景谦而死,这辈子仍旧死在容景谦手下也算情理之中。

    容景谦一时间并未再动,容常曦想着,这或许是给她一些时间选择自己的死法——容景谦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仁慈的。

    于是她道:“容景谦,给我留个全尸。”

    容景谦看着她,仍是没什么反应,容常曦道:“我以前总说,你是天煞孤星,是瘟神……结果我才是。从出生开始,我就带着厄运,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我的生母珍妃、很可能是我父亲的庄飞良、你的母亲静贵人、元后、赵嬷嬷、张公公、景兴、景昊、景祺、尤笑、萃珍、荟澜……”

    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囊括了她极短暂的一生中的种种悲欢离合,她说完,轻轻呼了口气:“这十八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你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变成厉鬼纠缠你的。但你要答应我,要让福泉和皇姐好好地生活,如果你当了皇帝,也饶三皇兄一命,他从未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幼年时待你也算温和有礼。”

    像一块石头一样的容景谦总算动了一下,他朝着容常曦走近了一步,语调很平静:“还有呢?”

    容常曦有些不安地攥紧身下的被子,道:“还有?你若允许的话,我自然还有许多事情想交代。比如,我想你把那半块玉佩还给我,还有……华君远,我如今好像已不再倾心他了,但毕竟曾经痴心妄想,想必也让他颇为烦恼,待你登基,一定要好好给他物色一名女子,我看张梦晴便不错,虽然她脸上有胎记,但找人来看看,肯定能好许多,她是很不错的女子……还有景兴,他的陵墓你要让人好生看着,不能因为私仇就故意让它有了损害……”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心中并不觉得难受,死到临头,她的许多情绪也都随之消失了,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不难受,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不想被容景谦看到自己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嘴里还在继续说:“还有,待你将我的尸体拿去交差后,可否不要将我入葬?我葬在皇陵是不行的,葬在珍妃身边,又很奇怪,她指不定很讨厌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待着,你把我给烧了,再丢进、丢进运河里吧,让我跟着商船去杭州,湖州,扬州……其实我活了不止十八年呢,但是我没有离开过京城,这次离开了,也都一直在赶路,我一次也没去过南方……”

    也许死了以后,化作一缕青烟,倒是哪里都可以去了。

    容常曦不知不觉已满脸是泪,她哽咽着,再不知道能说什么,便道:“好了,你动手吧,不过,能不能不用刀,”

    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算了,反正都要烧的,全不全尸也无所谓,你手快一些,我怕疼……”

    话音未落,容景谦已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

    容常曦一抖,紧紧地闭上眼,想象中的痛苦却迟迟没有落下,突然她面上一凉,那是一双冰冷的手,轻轻擦掉她一脸的眼泪。

    容常曦被冰的她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睁眼,容景谦与她离的极近,看着仍是一派淡然,一边嘴角却轻轻地往上扬着——

    “皇姐果真是全天下最蠢的人。”

    容常曦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容景谦,被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见容景谦始终没有要再做什么的意思,才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杀我吗?”

    容景谦颇为不思议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说:“杀的。”

    “呜……”容常曦打了哭嗝,往后缩了缩,“那还不赶紧动手!”

    容景谦道:“这里不方便,皇姐随我走吧。”

    容常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简直就是屠夫要杀猪了,却要猪乖乖走到屠宰地去……不对,她不可以将自己比作猪……

    容景谦道:“此屋形如棺材,身死其中,恐永生缚于此,再难脱离。”

    容常曦这才道:“那,那换个地方……呜……”

    容景谦颔首,转身走了两步,发现容常曦还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回眸看着容常曦,容常曦脸涨的通红,道:“我脚软,站不起来了……”

    哎,要乖乖走去屠宰之所被杀也就罢了,居然还浑身乏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是……

    怎么都到了人生最后一刻了,还要在容景谦面前丢这样大的脸呢?

    容景谦顿了一会儿,低下头去,黑暗中容常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也大概能猜到他是在嘲笑自己,当下更是窘迫不已,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算了,你还是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容景谦走过来,却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容常曦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攀住他的肩,道:“你,你也不用这么想杀我吧?!”

    容景谦不说话,抱着她走出了屋子,外头静悄悄的,之前负责看着容常曦的那几个人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容景谦派人解决了,容常曦莫名有些伤心,道:“容景谦,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名义上还算是堂姐弟呢……”

    “我们不是姐弟。”容景谦淡淡地道。

    容常曦颇有点丧气:“一定要撇的这么清楚吗?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啊……”

    他们走出小院,外头是一辆马车,旁边还站了几个容景谦的人,容常曦害怕当中有人是看到过她的,便将脑袋低下去,几乎是埋在了容景谦怀中,容景谦微微一顿,倒也没说什么,将人抱上了马车。

    容常曦在马车中坐下,容景谦在她左手边坐下,容常曦往后缩了缩,道:“要在这里动手吗?”

    容景谦摇头,容常曦稍微放下心来,她哭的太累太累了,脑袋靠在马车的靠背上,竟在摇摇晃晃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梦到小时候——她明明应该是没有那时候的记忆的——但梦中的画面却十分清晰,她小小一只,追着元后,想要母后能陪一陪自己,周围没有下人,于是元后很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竟是伸脚那么轻轻一踢,小小的容常曦便倒在了地上。

    外头皇帝也来了,看见容常曦倒在地上,只冷漠地瞥了一眼,便转而微笑地看着元后,与她一道离开……

    小小的容常曦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着,却无人理会,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常曦乖,别哭啦。”

    容常曦莫名就是知道那是珍妃,她抽噎着回头,想从珍妃身上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慰藉,可才回过头,便见微笑着的珍妃此时正是七窍流血的状态,容常曦尖叫一声,珍妃浑然未觉,一点点靠近,轻声道:“常曦你怎么了?常曦,常曦……”

    “容常曦。”

    容常曦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下了,容景谦正微微蹙眉看着她,手还放在容常曦肩膀上,方才她应该是被他摇醒的。

    容常曦茫然地伸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脸,果不其然,她又在梦中哭的满脸是泪,容景谦道:“梦到什么了?”

    他有此一问,倒让容常曦颇为惊讶,她摇头:“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容景谦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将人带下马车。

    马车外,之前的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车夫还在车辕上等着。

    此时外头天色极暗,他们到的地方,是个看起来颇为奢华的客栈,容常曦有些疑惑,客栈人来人往的,怎么看也不是个杀自己的好地方啊……

    容景谦没有解释,把人大张旗鼓地带了进去,那店小二坐在前堂,正昏昏欲睡,听到门被敲响,连忙跑来开门,他手里举着个灯盏,看见容景谦身材高大,神色肃杀,便是心中一惊,又见后头跟着个粉雕玉琢,双眼泛红的女子,连忙道:“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容景谦道:“住店。”

    容常曦更加困惑,小二将两人迎入,容景谦直接要了一间天字房,那小二连连点头,将两人带去了一间天字房,他恭敬地道:“这位爷,您可要一些吃食?如今这个点,热食是没有了,凉菜还是有的。”

    容景谦看向容常曦。

    容常曦完全没有心情点什么吃食,这断头饭吃不吃都没意义,故而完全没注意到容景谦的视线,那店小二心心念念要从看起来十分阔绰的二人手中再赚些钱,便又道:“这位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岳喜客栈的厨子手艺那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那白切牛肉,实是一绝……”

    容常曦摇摇头:“不必了……你喊我什么?”

    店小二一呆,道:“这位夫人……”

    “那你又喊他什么?”容常曦道。

    店小二更莫名其妙了,说:“这位爷……”

    容常曦道:“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店小二心道这也真是奇了怪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来住一个房间,不是赶路的夫妻还能是什么,又见容常曦生的貌美却是双眼通红,许是刚哭过,心中隐隐猜测这极为美貌的女子,乃是这男子的妾侍,因受了委屈才这般,便立刻拍马屁道:“二位郎才女貌,好似天上眷侣,地下鸳鸯。”

    容常曦简直想揍人,容景谦却一言不发,随手丢了点钱给店小二:“晚些打盆热水来,放在门口便是。”

    那店小二接了钱,又见容常曦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赶紧跑了,容常曦则被容景谦拎着衣领给扯进了房间,店小二心道这女子真真古怪,低头一看手中的钱,却是一呆——

    一盆热水,给两个铜板也就够了,他方才那么一握,以为是碎银,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碎金子,且成色极其不错,能值十几两银子了,简直比他一年的工钱还多,店小二头晕目眩,幸福地奔向厨房烧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