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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另觅靠山,关系是麻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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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这天,凤岭乡举行“畲族民族乡”揭牌仪式。  冬至是凤岭乡最热闹的日子,山里人不像城里人天天当街赶集,但这一天是几百年来约定俗成的大日子。不仅买方卖方云集,而且讨债还钱大多生在这一天。淳朴的凤岭人被人借钱久拖不还,平时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到这一天,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催债。被讨债的人并不见怪,这是几百年来一以贯之的风俗,叫“欠钱不过冬至”。对于老百姓来说,冬至比两天前的澳门回归日更有实际意义。袁晋鹏把揭牌仪式安排在这么一个万人空巷的日子,再妥帖不过。揭牌仪式档次很高,省政府李副省长亲自参加,地区和县里自然不敢怠慢,来了一大摞领导。凤岭人见一下子来这么多高档小车、这么多大官,围了一圈又一圈。

    曲终人散,袁晋鹏陷入沉思,他隐隐感觉到,周秋水对他十分冷淡,一种自骨子里的冷淡。表面上特别客气,叫他“袁书记”。他非常清楚,领导刻意和你拉开距离意味着什么。此前,县委突然安排林浩担任凤岭乡乡长,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感到不爽。他和林浩很熟悉,但处得不好。林浩曾经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王业勤由县委副书记转任县人大主任后,林浩调任县人大办公室主任,堪称王业勤心腹。有一句话叫文人相轻,但袁晋鹏心里清楚,自己看不惯林浩与此无关,何况他认为林浩能写点材料。他看不惯林浩在领导面前那副阿谀谄媚的丑态,林浩却认为袁晋鹏眼高手低,书生一个,两个人自然是面和心不合。还有一点让他纳闷,林浩年近四十,怎么愿意来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当乡长。袁晋鹏曾经力荐包凯旋接任乡长,刘贞吉说乡长必须是畲族人。结果,林浩来了,林浩是畲族吗?天知道,说你是就是。汪立德无非打打小报告,林浩在县委办、人大办这么多年,根基很深,要不了多久,必定和你争权夺利,唱对台戏。闹到上面去,自己难保捞到什么便宜。什么叫前门驱狼后门迎虎,这是活生生的例子!

    连续几天,袁晋鹏百思不得其解,以林浩的资历和活动能力,可以去更好的单位,怎么愿意来凤岭当乡长?元旦恰逢周末,电视里有不少跨入新世纪的热闹节目。但小县城里显得有点冷清,袁晋鹏在家陪小孩、看闲书。冯仕达打来电话,说过来聊聊天。直到此时,他才摸清林浩来凤岭的真实原因。

    几个月前,县审计局开展例行审计时,在县人大现一张金额八千多元的办公用品票。一张票原本不值得大惊小怪,问题是这张票反面写了一行字:王主任购买手机用款。通常来说,即使如此,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县领导动用公款买手机是公开的秘密,任你三令五申明令禁止,该买还买,大家都买。再说,审计局局长由县人大任命,傻瓜才会在这样的小问题上面揪着不放。这一次偏偏出了乱子,倒不是审计局长犯傻,而是这张票的复印件不知被谁寄给了地区纪委书记沈青山。古话说,民不举,官不究。对官员们手中动辄几千元的手机,大家心照不宣,沈青山也不例外,法不责众嘛。现在有人告状,而且证据确凿,沈青山自然不好再装糊涂,当即批示查处。不过,查处结果有点黑色幽默味道。林浩未经主要领导同意,擅自动用办公经费购买手机,王业勤在不知手机价值的情况下被动使用了手机。 最后,地区纪委给予王业勤党内通报批评处分,县纪委对林浩处以党内警告。

    “据说,林浩这次在王业勤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但还是被赶了出来。”冯仕达压低声音说。

    袁晋鹏早听说过此事,却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看来王主任伤心了。不过,好像林浩有几个地方可以去啊。”

    冯仕达坐在藤椅上,身子侧向袁晋鹏这边:“说是去文化局或者经委做党委书记,后来听说你这里要改民族乡,汪立德调走,又主动要求当乡长,找了不少领导。”

    袁晋鹏问:“我搞不懂了,一个穷乡乡长的位子还会比那两个位子好?”

    “看不懂吧?”冯仕达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见袁晋鹏一脸茫然的样子,冯仕达接着说:“是黄涛的主意,他们是老同学,肯定为他考虑。你们凤岭改民族乡,项目自然多,乡长水涨船高,变成肥缺了。”

    袁晋鹏笑道:“高估了。我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冯仕达又把声音压低:“县城到凤岭的水泥公路估计会立项,一千多万的工程。全省七个少数民族乡,六个通了水泥公路,你们刚改民族乡,按照惯例,省里替你们办的第一件实事就是修路。另外,还会安排几个富得流油的省直单位对凤岭对口扶贫。”

    袁晋鹏很吃惊,这些事他一无所知:“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百分之百!那天李副省长回省城前亲口透露给周书记。揭总让我过来和你见个面,修水泥公路他肯定能拿几个标段。”冯仕达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原来如此!袁晋鹏大半天才摸清冯仕达的来意。冯仕达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间金贵得很。袁晋鹏突然感觉到,山里宁静安逸的生活使自己变得迟钝。回家回县城无非陪陪老婆孩子、看看书,既不出去串门,也难得有人来串门,当然信息闭塞。俗话说,久别故友疏。以前一些经常来往的同事、朋友,也很少见面打电话。话说回来,你袁晋鹏不主动和人家联系,人家哪里知道你回来了。去年,他配了一台手机,在凤岭没有信号,回县城也没几个电话打进来,成了摆设。事实一再证明,身在官场,千万不能远离权力中心,否则迟早坐冷板凳。

    袁晋鹏心有疑虑,问:“恐怕没有那么快吧?”

    冯仕达说:“修路的事肯定比你想象的更快。  这条路有五十七公里,至少要分六个标段招标。”

    袁晋鹏一头雾水:“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呢?”

    冯仕达说:“不管业主单位是县交通局还是你们,项目要以你们民族乡的名义拿,还要你们贷款支付配套资金,你们的意见分量很重。这条路多分几个标段,对协调关系有好处。省里、地区肯定有领导打招呼,县里想修的人更多,如果不多分几个标段,怕交不了差。”

    见袁晋鹏默然不语,冯仕达接着说:“陈文胜来的时间短,但也保不齐会开口,人家会拐弯抹角找他拉关系。黄涛多年分管计委、交通,肯定插一脚。另外,招投标法今年开始实施,纪委监察局负责监督招投标,杨大忠会不会介绍人来接工程不好说,毕竟他想接手副书记,要注意社会影响。不过,招标开始后,说不定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出面呢,标段少了,怎么平衡?”

    袁晋鹏承认,在工程包方面,冯仕达是行家里手,考虑问题比一般人更全面更缜密。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揭总志在必得,又打着周秋水的旗号,周秋水总要有个态度吧。这或许是自己和周秋水改善关系的一个机会。

    “这事没那么复杂,周书记拍板就是,我们听领导的!”袁晋鹏一语中的,他也希望通过冯仕达向周秋水传递善意。事实上,堂堂县委一把手怎么可能直截了当拍板呢,充其量做一点暗示而已。

    临走时,冯仕达放下一块普洱茶茶饼,说是揭总委托他带过来,一九八五年产的,很是珍贵。袁晋鹏礼节性地推辞一下,随手放在茶几上。看着这块黑乎乎、价值不菲的茶饼,他突然想起,这不正是送给陈文胜县长最合适的礼物吗?陈文胜来平安上任这么久了,他一直想找一个私自拜访的机会,迟迟未能如愿,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见面礼。据说,陈文胜有点特立独行,从来不在宿舍里见客人。谁来办公室拜访,有事说事,如果老半天打哈哈,他毫不客气下逐客令。也有人初次见面给他送钱送烟酒,一概被他拒之门外。哪个局长给他送一套香港出版的原装《金瓶梅》,他一声不吭收下了。陈文胜刚来平安上任时,他和汪立德上门汇报过一次工作。后来,陈文胜也到过凤岭乡一次,仅此而已。周秋水对他不冷不热,他只好另觅靠山。有句话流行一时,说感情是麻烦出来的。是啊,你不麻烦我,我也不找你,就是感情再好也慢慢淡了。多麻烦几次,即使没有共同利益,至少有更多的接触和相互了解吧,关系自然慢慢好起来。他几次想找陈文胜拉拉校友关系,还请晴川师院中文系的老师出面说话,可在送礼物的问题上犯了难。既然搭了校友关系上门拜访,自然不能空手去,可送什么呢,至少不能被退货啊。现在看,这块茶饼比较合适,再怎么说,送茶还算风雅吧。

    拿定主意,袁晋鹏拔打侯雪峰的Bp机。侯雪峰以前替谢建平开车,和袁晋鹏搭档过一阵子。过了几分钟,侯雪峰回电话过来,说陈县长正在办公室,心情不错,这个时候没有客人。袁晋鹏听罢,把普洱茶饼小心地放进手包,出了家门。刚走几步,又返回从柜子里拿一条极品金圣香烟带上,准备拿给侯雪峰。侯雪峰烟瘾不小,戒了几次,结果烟瘾越戒越大。袁晋鹏不抽烟,可还是有人送烟上门。以前做秘书、副主任时,出门吃饭总有人塞一两包烟,拿回家,邓琼无非拿到小卖部换些油盐酱醋。做了镇长、书记,总不可能整条烟拿去换这些东西吧,只好送人。有时候柜子里压着七八条烟,霉了也不知道。且不说袁晋鹏和侯雪峰共事几年处得不错,即使一般关系,也得拿些烟给侯雪峰抽。这些人一天到晚跟在领导身边,未必能帮你什么大事,可要害你,却不愁没有机会。况且,现在袁晋鹏和陈文胜还没有搭上线,侯雪峰能派上用场。

    陈文胜正在看书,见是袁晋鹏,放下书站起身,似乎要亲自倒茶。袁晋鹏赶紧说,我自己来。先把陈文胜的钢化水杯加满,然后给自己倒一杯白开水。

    陈文胜笑道:“袁书记怎么不放点茶叶?都说你是才子,才子怎能不喝茶?”

    袁晋鹏哪里是不喝茶,只是自己给自己下茶叶、倒开水有点繁琐,显得对领导不尊重,却又不能这样解释,便说:“陈县长取笑了,我算什么才子。早听说陈县长您是八四届中文系四大才子,那个时候的大学生哪个是等闲人物,四大才子更不得了啊。”

    陈文胜摇摇手:“四大才子,瞎闹而已。”说罢,拿起钢化杯,深深喝了一口茶,不再说话。

    袁晋鹏见陈文胜不吭声,怕冷了场,找话说:“县长在看《容斋随笔》啊?”

    陈文胜说:“值班,难得今天清闲。这本书,看了一年多都没有看完。”

    袁晋鹏说:“听说,**最喜欢这本书了。不过,完全是古文,对我来说,真是吃力啊,我读了两三年,才看了前面一点点。读译本又怕少了原汁原味的感觉。”

    陈文胜深有同感,借助注释才得以看懂七八分:“我们不是学者、专家,读书不求甚解正常。当然,读古书有读古书的味道。”

    袁晋鹏觉得谈《容斋随笔》或许是一个不错的话题:“记得《容斋随笔》有一篇写父子同名、祖孙同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篇叫《罗处士志》,我怀疑是墓志雕刻的笔误。父子名字怎么可能完全相同?倒是有些大人物,给孩子取名字图简单,自己叫什么,儿子就加个小字。譬如,杨杏佛的儿子叫杨小佛、**的儿子叫小同。”陈文胜说。

    袁晋鹏附和道:“我也觉得难以理解,洪迈不至于记录错误,应该是墓碑上刻错了……。”

    “最近,工作还顺利吧?”陈文胜问,他觉得谈工作才是正题。

    袁晋鹏顿时觉得脸上烫,也不知道是不是红了,什么叫“汗颜”,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元旦前,县里财政“关门”,凤岭乡硬是有三十多万元的缺口没能填上。好大一会儿,他才嗫嚅道:“陈县长,我先做检讨,凤岭的工作没做好,尤其是经济工作拉了全县的后退,给县政府和您添麻烦了。”能说什么呢?为自己找理由,别傻了。屁股决定脑袋!在哪个位子干久了势必强化与岗位相匹配的思维方式。多少乡镇党委书记提拔做分管财税工作的副县长,反而逼得更凶。不是他不了解情况和不体谅,而是在这个岗位上他必须青面獠牙冷面无情。否则,自己非常被动,只能铁石心肠适应官场上这种丛林法则。

    陈文胜拿起钢化杯,吹开茶叶,缓缓道:“这次有四个乡镇关不了门,的确让县里很被动,你们关不了门,县政府就关不了门,好在最后五零九矿帮了一把。当然,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也尽力了。我分析了一下,这几个乡镇都是以前林业资源很丰富的地方,现在资源枯竭了,又没有培植新税源,自然难以为继。我知道,你们一方面要千方百计完成财税上缴任务,另一方面要防止因收缴统筹提留激化矛盾。前一段时间,各级政府相继召开减轻农民负担会议,处理了一批干部。农村工作不好做,基层财政薄弱,我们的确很困难。但放眼全国,整体形势还是蒸蒸日上,建国五十周年国庆办得隆重、大气,我们要坚信,迈过这个槛,国家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说话间,桌上的电话响了。陈文胜把话说完,才伸手过去接电话。

    陈文胜听完电话,说:“晴川来了几个朋友。”

    袁晋鹏说;“县长,您忙,我下次再来向您汇报。朋友从云南带了一些普洱茶过来,请县长品尝品尝。”说罢,从包里拿出那块普洱茶茶饼,放到办公桌上。

    陈文胜拿起茶饼,看一眼:“小袁,这块茶饼不错,太客气了,下不为例啊!”

    和陈文胜道别,刚出办公大楼,袁晋鹏看见四、五个身穿戎装的军人迎面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县委常委、人武部政委傅克刚。稍稍迟疑了一下,袁晋鹏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傅克刚礼节性地和袁晋鹏轻轻握一下手,说声“军分区朋友来了”,飘然而过。袁晋鹏见傅克刚没有逐个向他介绍客人,倒也落得自在,正要抽身离去,却见一人径直过来握手,叫一声“袁书记好”。袁晋鹏这才看清楚是向阳镇的人武部长钱小锋。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过头来,朝钱小锋的背影看了又看,觉得这个曾经的老部下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军人出身的钱小锋,凡事冲锋在前,雷厉风行,是做农村工作的好手,但性格耿直,不善于协调关系,更不要说找门子、跑关系。但这一次,直觉告诉他,钱小锋跑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