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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壹 冯佰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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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州,在大家口中,第七人民医院是出镜率最高的医疗机构,没有之一。通常会与一方表示要和另一方的直系长辈发生亲密关系时一同使用,以此表达对另一方精神状态的关心与担忧,并贴心地附赠了医疗建议。

    实际上这对七院是不太公平的,因为它是一家国家认可的三甲综合医院,只不过在计划经济时代曾经作为专科医院存在了一段时间,才成了大家口中常客。当然,也没多少人知道,七院的精神科作为连年巨亏的科室,已被院长挥泪一刀,成了外包给圃田系的马谡。

    ……

    依然没有消息,精神科医师冯佰康收起手机,心情有些烦躁。

    平日里,这个时间段她早已在微信发了至少两三个朋友圈,给自己发了四五条消息,可今天,一条都没有。

    “三十八号,方白,请到第四门诊室就诊。”

    看到三十八号患者进来,冯佰康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

    “是……方先生么……”冯佰康看了一眼病例封面:方白,男,23岁。

    “是的。”病人点头。

    “请把刚才填的问卷给我。”冯佰康指着病人手中候诊时填的测试问卷。

    “哦,好的。”病人双手递奉上。

    “请说一下你的情况。”冯佰康草草地扫了一眼测试问卷,露了出职业微笑。只是在一脸油亮青春痘的点缀下,这微笑多少有那么一些猥琐。

    “好的。”病人沉吟一下,便开始叙述病因的来龙去脉……

    ……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方白在出租屋的卧室里正用新买的价值俩月工资的腰果手机津津有味地看着仙侠小说《普通人修仙传》。

    哪知正看到精彩的时候,只听“噗”的一声,一股暴烈的冲击力将方白从椅子上瞬间掀飞,像个破麻袋一样在地板上完成了七百二十度转体翻滚两周半,然后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直到晚上八点,方白才悠悠转醒。

    卫生间里,他白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全身,除头顶有一小撮头发被烧焦,竟意外地毫发无伤。

    返回卧室,看着玻璃窗上那个指甲大小的圆洞,方白不禁庆幸,飞来横祸却只损失了一块玻璃,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直到肚子忽然响了一声,他才想起来晚饭还没吃,于是带上钱包出门觅食。

    来到经常光顾的包子铺,跟老板打了个招呼,方白便开始大吃起来。

    就在吃第八个包子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老板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吃得好像……有点多,方白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平时两三个包子就饱了,可今晚不知为何,吃了这么多还是饿得不行。

    为了避免包子铺老板的过度关注,方白决定打包回家。

    回到出租屋已近十点了,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方白也没心思干别的,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小说便睡着了……

    “你好。”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方白唤醒。

    睁开眼睛,方白发现自己正坐在出租屋的客厅之中,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一个金属餐盘,餐盘上罩着个金属圆罩。

    说话之人站在方白身侧,身姿挺拔,一身雪白无暇的厨师装格外惹眼。

    方白抬头,发现这人的面孔竟与自己一模一样!

    面对这诡异的状况,方白只是稍微一愣,然后便冲这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厨师友好地笑了笑。

    厨师也回以微笑,“请问,可以开始用餐了么?”

    方白连对方是谁都忘记询问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厨师伸出手,轻轻将餐盘上的圆罩掀起……

    方白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他实在很好奇,这盘里装的是什么。

    谜底揭晓。

    “这……”方白盯着盘子里的腰果手机,大惑不解,“能吃么?”。

    厨师会心一笑,“待我料理一番。”说着便伸出右手食指,轻点盘中手机一下。

    手机如同失去重力般缓缓飘起,充电口两边的小螺丝自行旋出,慢慢落入盘中。接着,屏幕、电源线屏蔽罩、电池、摄像头屏蔽罩、摄像头等越来越多的零件开始脱离手机……

    就像有只无形的巧手,以餐盘为舞台,导演了一出名为时光倒流的小哑剧。在方白的瞠目结舌中,手机的生命进程完成了一次逆流,几息之间便分解为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组件,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餐盘中。

    厨师面带微笑,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用餐”的手势。

    方白执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随便选了一个指甲大小黑色长方形表面蚀刻着许多数字和字母的电子器件,战战兢兢地放入口中。

    一秒过后,方白眉毛猛地挑起,这是……以超纯硅为主材容量为64G的内存颗粒。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方白原本的一脸纠结间化作了满腔惊喜。

    就像一片至纯的黑巧克力,内存颗粒一入口便飞速地融化了,同时挥发出一阵浓郁无比的香味儿。在这种香味面前,任何形容词都是偏颇和乏力的,你根本无法描述这种让人精神愉悦之极的味道。

    原本只有些数码常识的方白此刻却像一位资深的老饕,但凡入口之物,稍稍一品,便能将此物的来龙去脉品评一番,简直如数家珍。

    随着一个个零件入口,方白的表情愈发如痴如醉。

    终于,到了主菜环节——一枚一厘米见方的黑色元器件。

    轻放入口,闭目,细品……

    这是以超纯硅为主材采用14nm工艺频率为1.7GHz的四核CPU!前香是横冲直撞的浓香,中香是美妙多变的混香,尾香则是回味悠长的淡香……

    噢……,方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呻吟。

    主菜过后方白已有七分饱,可各种器件还剩了一小半。

    方白禁啧啧称奇,这手机还不到一个包子的重量,竟如此耐吃。

    本着浪费就是犯罪的美食宗旨,方白拍了拍肚皮,继续大吃起来……

    随着两颗螺丝被丢入口中,用餐已接近尾声。

    长出一口气,方白看着手中的金属外壳,就剩这最后一个零件了。

    咬咬牙,他打算做最后的冲刺。

    大口张开,可落到外壳上却是小口咬下,只啃去了一个小角。

    “实在吃不下了……”方白将外壳丢回盘子,重重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肚皮,喘着粗气,十二成饱的感觉是痛并快乐。

    “浪费”,厨师看着方白微笑道,“可不是好习惯。”

    “真吃不下了!”方白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对方只随手一点,他便“凝固”在了椅子上。

    “浪费,可不是好习惯。”厨师微笑摇头,伸手将盘中的外壳拿起,不由分说地就往方白口中塞去……

    此刻,在方白眼里,厨师脸上那迷人而谦逊的微笑简直如同恶魔一般狰狞。

    “不要!”方白大吼一声,醒了。

    原来是个梦……

    窗外晨曦初白,方白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然后习惯性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一下时间,直到他把手机举在眼前才发现,手里拿的,只有是一个外壳,而且,缺了一角……

    清晨,易州市某出租屋内,一声哀嚎响起,声音之凄惨,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方白来到公司签到。

    作为财务部的一名普通会计,他习惯性地坐进了自己的工位。

    方白眉头紧锁,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心头:昨晚是梦境还是现实?若是梦境,那手机怎么不见了,这缺了一角背壳又是从哪里来的;若真实发生,不,这也太扯了,且不说出租屋没有金属盘子,没有厨师装,没有另一个自己,光是手机里的那些零件,要是真的吃进了肚子,自己早已死了十回八回了……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坐在座位上,方白很快便打起瞌睡来。

    今天运气不错,上午领导都去开一周例会了,再加上临近过年财务部没啥事做,倒也没人去管方白偷懒。

    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午休时间。

    搁平时,此时方白早已如恶狗抢屎一般扑向食堂了,可今天他却安静得像只树懒,原因无它,不饿尔。

    方白打算继续睡会儿,这时一阵腰果手机的经典铃声在他耳边响起……

    方白弹身坐起,环顾四。

    铃声还在持续,可电话在哪里?

    方白起身绕着办公桌转了几圈,铃声始终响在耳边,不远不近;他用双手捂住耳朵再打开,反复几次,铃声清晰依旧,不增不减……

    就在铃声响到第三遍,方白开始不知所措之时,电话接通了!通话双方的声音响起:

    一个有些忐忑的女声:“王总,今晚我有事,能不能不去……”

    这声音,好像是市场部的小李。

    一个有点不耐烦的男声:“不想来当然可以不来,不过机会可不是常有的哦。”

    这声音是负责销售的王总,他总来财务部报销发票,方白对他的声音最熟悉不过了。

    忐忑女声:“那,那能让我——哔——%@#¥#%&¥!@#*……”

    职场情感伦理大戏瞬间变成了由无数音频混合而成杂音……

    原来,声音在脑袋里,方白双手抱头,忍受着无时不刻的噪声。

    看来,得去趟医院了……

    ……

    “你是说,你前天下午被一颗流星击中,然后晚上吃了二十个包子,然后晚上做梦又吃了一台手机,然后大脑可以听见别人打电话,然后电话声变成了杂音,是这样么?”冯佰康总结了一下。

    “是的。不过也许真的吃了一台手机。”病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缺了一角的手机外壳,露出求助的神情。

    “嗯,你别急。”冯佰康微笑,“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可能会与你的病情有一定关联。”

    “我是个的会计。”病人老实答道。

    果然不出所料,看这一身穿着,就应该是刚进社会的穷学生,冯佰康对自己毒辣的眼光颇为满意,这是个挤不出多少油水的劣质客户,“哦……那你先拍个片子然后做个脑波和脑CT吧,拍片是检测一下你胃里有没有手机零件,脑电波主要是看大脑活跃程度,脑CT么,主要是看看颅内是不是有,呃,你所说的流星之类的。”

    “医生,现在能确定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么?”病人有些焦急。

    “初步判断是分离转换性障碍也就是俗称的癔症。”冯佰康假意安慰道:“确切结果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能确定。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这种疾病只要采用我们从米国哈鲁大学最新引进的治疗方案保证可以——”

    手机响了,是为她专设的铃声。冯佰康有些纠结,按规定,接诊时是不能接打电话的。

    可一想到是她,他就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年少时,一颗青梅,一架竹马;少年时,一个出国,一个高考;数年后,一个自欧罗巴野鸡大学学成归来,一个在大天海九流院校顺利毕业;现如今,一个在舅舅的二姨的儿子的三叔承包的精神科室里宰客淘金,一个在表叔的堂弟的外甥经营的假鞋公司里混吃等死。

    丘比特让二人异乡巧遇,荷尔蒙让他们紧紧相拥,“康康,我,我想把那神圣的一刻留在新婚之夜,如果你实在,实在想要的话,我……我可以用……”“不,宝宝,我怎能让你如此轻贱自己,我,我忍得住……”——总之康康准备接宝宝的电话了。

    “呃,不好意思,这是一个病人的电话……”冯佰康面露难色。

    “没事,您接吧,其它病人也很重要,我不急。”病人非常通情达理。

    “那不好意思了。”冯佰康拿着电话走出了诊室。

    三分钟后,冯佰康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幸福满满地推开诊室大门,“不好意思,让你久——”

    卧槽!看着椅子上的病人,冯佰康惊出半身冷汗,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大意了!想不到竟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天杀的多重人格!

    一扫刚才的迷茫与无助,病人正用一种犀利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在病人眼中冯佰康找不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

    病人现在这个状态,杀人都不用坐牢啊!冯佰康的肝在颤抖,是大喊一声夺路而逃?还是强作镇定返回座位?

    正当他纠结不已之时,病人突然开口了,“她,不在,健身房。”

    “啊?”冯佰康愣了一下,随即恼怒道:“你偷听我的电话?!”

    “宝宝,不在,健身房,跑步。”似乎是不屑于回答医生的问题,病人一字一句道,“她在,跟网友,开房,西大街,如佳快捷酒店,503室。”

    愤怒取代了恐惧,没有人可以侮辱他和宝宝的爱情,没有人,冯佰康怒道:“你这臭吊丝!自己没女人,见别人幸福就羡慕嫉妒恨!还用这么恶毒的话挑拨我们的感情!你TM是精神病吧——”

    呃,好像哪里不对,吼到一半的冯佰康忽然停住,对啊,他就是个精神病啊!我干嘛跟精神病一般见识!淡定,淡定,呼气,吸气,我是医生,不跟病人一般见识,呼气,吸气——不行,我一定要用铁一般的证据粉碎这个臭吊丝的臆想。

    “好,既然你说宝宝在……,总之,我现在让宝宝拍一张在身房健身的照片给我。”冯佰康一边咬牙冷笑一边发了条消息,“你记好了,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不信任宝宝,而是要证明,你确实是个,精!神!病!”

    “请便。”病人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一副看戏的姿态。

    一分钟过去了,冯佰康面带微笑,信心十足;两分钟过去了,冯佰康面无表情,依然信心十足;三分钟过去了,冯佰康面色微白,仍旧信心十足;四分钟过去了,冯佰康脸色铁青,还是信心十足;五分钟过去了,冯佰康满脸虚汗,似乎信心十足……

    就在冯佰康忍不住想要打个电话的时候,手机响了……

    光速打开手机,欣喜若狂的表情在冯佰康的脸上如烟花一般绽放。

    他将手机亮出,屏幕上一个女子站在跑步机上对着镜头妖娆一笑,一双剪刀指似乎分分钟就能剪断冯佰康那空虚寂寞冷的单身狗命运。。

    纯洁的感情经受住了恶人的考验,冯佰康得意极了,“看到没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精!神!病!”

    病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扩,然后又恢复成看戏模式。

    冯佰康一头雾水地收回手机,再看屏幕,登时如遭电击,抖如筛糠,“这,这不可能!”

    仿佛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一般,手机从冯佰康手中滑落,照片背景里的一块石英钟被放得老大,上面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同时被放大的还有宝宝的那两根剪刀指,此时就像大内慎刑司的净身利刃,彻底阉去了冯佰康憧憬的幸福。

    艰难地将手机拾起,冯佰康依旧摇头,“肯定是健身房的钟坏了,如果她真的在跟人,跟人……开房”终于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那她怎么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因为,刺激。”病人冷冷答道。

    冯佰康感觉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然而话筒里传出的始终都是一句令人绝望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知多少次之后,冯佰康终于停止了拨打,抬起头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击碎他纯洁爱情的罪魁祸首。

    看着冯佰康的眼睛,病人再次一字一句念道:“西大街,如佳快捷酒店,503室。”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魔咒,话音刚落,冯佰康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又旋风一般地冲了回来,打开抽屉,拿出车钥匙,再次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什么工作时间严禁外出!什么情侣之间相互信任!我QNMLGB!奸夫,淫(妇),你们等着!老子来了!此刻,冯佰康只希望奸夫别是银样蜡枪头,千万要持久一点,至少坚持到他到达现场。

    ……

    刚走出七院大门,一辆白色轿车怒吼着从方白面前蹿过,朝西大街方向狂飙而去,隐约间,司机似乎穿着件在医院里常见的白大褂。